卡隆博的效率高得惊人。
又或者说,当孙连城第一次用那种不带情绪、却又不容拒绝的语气下达指令时,这位坎巴将军便启动了他所能调动的一切情报网络。
不到半天,一份加密的电子报告,便呈现在一台军用平板电脑上。
一名亲卫恭敬地将平板送入研讨室,孙连城却没有去接。
他依旧坐在桌前,对着那张画满线条的草图出神,指尖的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动,发出沙沙的轻响,那是他大脑高速运转的唯一外在表现。
伊莎贝尔拿过了平板。
她刚冲过澡,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,那件从孙连城衣柜里顺来的宽大t恤套在她身上,下摆堪堪遮住大腿根部,更衬得一双长腿修长笔直,充满了惊人的力量感。
她交叠着双腿坐在沙发上,紧绷的肌肉线条,随着脚尖无意识地快速敲击地面而微微起伏。
她像一头被无形枷锁困住的猎豹,每一寸肌体都充满了躁动不安的张力,散发出的冰冷杀意与湿润的水汽混合,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压抑。
她划开屏幕。
报告内容呈现出来,没有废话,全是冰冷的条目。
伊莎贝尔的眉头,随着阅读的深入,一寸寸锁紧。
“目标人物:林晓燕,二十四岁,华夏南粤省人。”
她在市场听到的名字是“林薇”,看来只是一个当地人叫顺口的误传。
“三年前,于南粤大学留学期间,结识坎巴留学生巴颂·卡拉姆。”
“记录显示,林晓燕在校期间,拒绝了至少五名华族男性的追求,不顾家人反对,于毕业后办理结婚手续,主动随巴颂返回坎巴。”
伊莎贝尔的呼吸停顿了一瞬。
不是被拐卖的。
是她自己,选择走进来的。
她继续往下看。
“抵达坎巴后,林晓燕的护照、身份证件及所有个人物品,均被巴颂以‘代为保管’的名义收走。一周后,其与国内家人的所有联系中断。”
“根据线人描述,巴颂并非其自称的‘富商之子’,其真实身份为坎巴首都东区黑帮‘秃鹫’的头目,主要从事高利贷、赌博及人口贩卖活动。其兄长为部落长老会成员,表弟为首都警察局副队长。”
“情报显示,巴颂在婚后第三个月,开始对林晓燕实施家暴。并在半年后,强迫林晓燕在其控制的地下娱乐场所‘接客’,将其收入全部占有。”
看到“接客”两个字,伊莎贝尔握着平板的手指,骨节根根凸显,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咯咯”声。
那台经过特殊加固的军用平板,在她手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报告还在继续。
“记录中,林晓燕曾有四次逃跑记录。”
“第一次,逃至市场,被巴颂抓回,左腿被打断。”
“第二次,试图向巡逻警察求助,被巴颂的表弟以‘调节家庭矛盾’为由,当场交还给巴颂。当晚,其所在的街区居民均能听到其持续整夜的惨叫。”
“第三次,联系上一名华人同胞试图躲藏,该同胞次日被‘秃鹫’成员发现,当街砍断右手,林晓燕被抓回。”
“第四次,即今日在市场被目击。”
报告的最后,附了几张照片。
不是现场的惨状,而是从林晓燕过往的社交媒体上扒下来的旧照。
第一张,是大学毕业典礼。照片上的女孩穿着学士服,把帽子高高抛向天空,笑容灿烂得像南粤七月的阳光,眼睛里是对未来毫无保留的憧憬。
第二张,是她和巴颂的合影。那时的巴颂西装革履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看起来温文尔雅。林晓燕依偎在他身边,脸上洋溢着幸福,配文是:“我的王子,我的归宿。”
第三张,是她在坎巴机场的自拍,背景是热带独有的植物。她比着剪刀手,笑容依旧甜美,配文:“新的生活,我来啦!”
伊莎贝尔默默地看着。
她脑海里,这些鲜活明亮的笑脸,与市场里那个蜷缩在地,满身伤痕,眼神空洞如死灰的女人,重叠在了一起。
“咔嚓——”
一声刺耳的脆响。
那坚固的军用平板电脑外壳,被她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纹。
“我可以潜进去。”
她的声音沙哑,字字如铁石交错。
“半小时,让整个‘秃鹫’帮从地图上消失,不留活口,不留痕迹。”
孙连城终于停下了笔。
他没有看伊莎贝尔,也没有理会那份报告。
他沉默地拿过平板,从头到尾,又看了一遍。
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。
很久,很久。
久到伊莎贝尔以为他至少会表露出一丝愤怒。
但他没有。
他看完最后一张照片,手指在屏幕上那张灿烂的笑脸上停顿了片刻。
这笑容,他太熟悉了。
当年在光明区,多少群众脸上也挂着这样对“未来”和“规则”充满天真信任的笑容,最后却被一个又一个的流程和文件,消磨得只剩下麻木。
她信了一个“爱情”的童话,结果掉进了野蛮的陷阱。
蠢得无可救药。
可这份愚蠢,不该用一辈子的绝望来偿还。
“啪。”
他关掉了屏幕,将平板扔到一边。这份愚蠢让他心烦,而那个利用了这份愚蠢的巴颂,则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脏得让他睡不着觉。
“知道了。”
他说。
就这么三个字。
语气平淡得像在说“今天天气不错”,没有愤怒,没有怜悯,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。
可伊莎贝尔却从这极致的平淡中,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皮。
那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那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。
是绝对的、不带任何情感的、纯粹为了“清理垃圾”而启动的程序。
孙连城拿起自己画的那张草图,笔尖在上面停顿片刻。
他没有再增加新的关系网,只是在“巴颂”那个名字旁边,用红笔,重重地画了一个圈。
然后,又在另一片空白处,添上了几行潦草的字,和几个荒诞的图形。
那看起来像是一场盛大活动的流程图。
他做完这一切,把那张纸递给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的卡隆博将军。
卡隆博接过纸,低头看去,脸上的表情从严肃,到困惑,再到震惊,最后变成一种混杂着荒谬和不可思议的古怪神情。
他抬起头,看着孙连城,嘴巴张了张,似乎想确认自己是不是疯了。
孙连城没有给他提问的机会。
他靠在椅背上,双手枕在脑后,重新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咸鱼姿态,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冰冷气息的人不是他。
他看着天花板,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,缓缓说道:
“就按这个去办。”
“宣传要到位,噱头要做足,声势搞得越大越好。”
“我要让这个消息,在三天之内,传遍坎巴的每一个角落。”
孙连城顿了顿,嘴角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。
“要让全坎巴的男人,都为之疯狂。”
卡隆博带着满腹的震惊与荒谬离开了。
孙连城重新靠回椅背,看着天花板,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天下大乱的场景,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。
他喃喃自语:
“把一滴墨水滴进汤里,还得费劲去撇干净。”
“但要是把整锅汤都变成墨水……”
“那就……清净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