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虽如此,当晚我还是准时回了老宅。红木餐桌上摆满了我爱吃的菜,糖醋排骨、松鼠桂鱼,都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,母亲周佩兰却没像往常一样热情招呼,只是眼神复杂地上下打量我,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。“穿这么严肃干什么?跟你说过多少次,女人要懂得柔和,你看你表姐,穿个碎花连衣裙多显温柔,哪像你,整天穿得跟个男人似的,冷冰冰的,谁会喜欢你?”她一边说,一边给我夹了块糖醋排骨,“尝尝,我今天特意按照你小时候的口味做的,多吃点。”
坐在对面的表姐苏曼立刻接话,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:“绿萍,我给你介绍一下,这是我先生的朋友,陈景明,做金融投资的,年纪轻轻就身家过亿了,比你还小两岁呢。”她说话时,特意挺了挺肚子——她已经怀孕五个月了,这也是这次回国的主要原因,“我跟你说,景明不仅有钱,还特别体贴,上次我孕吐厉害,他特意托人从国外买了止吐药,比我先生还细心。”
被点名的男人立刻起身递名片,西装革履,举止得体,眼神却在我身上打转,带着几分探究和贪婪,像在评估一件商品。“汪总久仰大名,我可是看着您带领汪氏扩张的新闻长大的。您真是我们这代人的榜样,年纪轻轻就掌管这么大的企业,太了不起了。”他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,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功利。
这话听着别扭,我接过名片淡淡点头,指尖碰到对方的手指,立刻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:“陈先生客气了。”我看了眼名片上的公司名称,心里冷笑——这家投资公司去年还想跟汪氏谈合作,想以低价收购我们的新能源子公司部分股权,被我以“投资理念不符”拒绝了,现在倒是换了种方式找上门来,算盘打得真响。
“景明可是耶鲁毕业的高材生,现在自己开了投资公司,年轻有为,而且特别会疼人。”母亲不停给陈景明夹菜,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往我身上瞟,“不像我们绿萍,整天忙得脚不沾地,连谈恋爱的时间都没有,我都担心她老了没人照顾。景明啊,你平时多跟绿萍联系联系,年轻人有共同话题,互相照应一下。”
“妈,我今天在董事会上刚敲定了和欧洲最大日用品经销商的合作,这个单子能让集团日用品板块的海外营收增长40%,以后我们的洗护产品就能走进欧洲千家万户了,这对汪氏来说是里程碑式的突破。”我试图转移话题,我实在不想在这种场合讨论自己的感情生活,尤其是在陈景明这种别有用心的人面前。
“生意上的事晚点说,又跑不了。”母亲放下筷子,语气严肃起来,伸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,正是早上董事会上张副董拿的那篇,“我问你,网上那些说你‘冷血无情’的报道是怎么回事?还有人说你为了赶项目,让员工连续加班三个月,连轴转都不让休息,有个女员工都累得流产了,这是不是真的?你爸要是还在,肯定不会让你这么做,他最疼员工了。”
“那是断章取义,是竞争对手故意造谣!”我的脸色沉了下来,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,指节都泛白了,“新能源板块的项目确实紧急,因为涉及到和中东的合作,错过了就要等明年,那时候市场早就被别人抢占了。但我给参与项目的员工发了三倍加班工资,还安排了轮休,项目结束后每个人都有十五天的带薪年假,还组织了体检。那个所谓‘累得流产’的女员工,根本不是我们公司的,是竞争对手雇来的水军,我已经让法务部起诉了。”我把手机里的证据照片调出来,递给母亲,“您看,这是我们的工资条截图,这是体检报告,这是法务部的立案通知书,我汪绿萍再铁腕,也不会拿员工的健康开玩笑。”
“不管是不是故意的,你一个女孩子家,总被人骂‘女魔头’像什么样子?”母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,用手帕擦了擦眼角,“当年你爸走的时候,千叮万嘱让你守好家业就行,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重要。我从来没指望你把公司做得多大,我只希望你能找个好人家,生个孩子,下班回家有口热饭吃,生病的时候有人照顾,这才是女人该过的日子,不是整天在外面跟人勾心斗角。”
“守好家业?”我猛地站起身,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,吓得苏曼下意识地护了护肚子,“爸走的时候,汪氏排名五百开外,新能源板块刚起步就面临资金链断裂,银行催债的电话天天打,珠宝线连首席设计师都被挖走了,几个元老都在偷偷联系收购方,想把汪氏卖个好价钱!如果我只想着‘守’,只想着找个好人家嫁了,现在汪氏早就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,你们还能坐在这里安安稳稳地吃晚饭吗?”我的声音带着颤抖,不是害怕,是委屈,“我不想勾心斗角,可商场如战场,你不拼,别人就会把你吃掉!我这么努力,不是为了让别人叫我‘女魔头’,是为了守住爸的心血,守住汪氏几千名员工的饭碗!”
陈景明连忙打圆场,站起身想去拉我的手,却被我侧身躲开了:“汪总也是身不由己,现在商界竞争这么激烈,女性掌权者更是不容易,要比男人付出多十倍的努力才能被认可。阿姨您别生气,绿萍也是为了公司好,为了大家好。”他说得冠冕堂皇,眼神里却藏着看好戏的意味。
“你不懂。”我看向他,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人心,“三年前我去谈一个光伏项目,对方老板当着我的面说‘女人头发长见识短’,让我回去跟我‘男人’商量,还故意把茶水泼在我身上,说‘什么时候带个能做主的男人来,什么时候再谈合作’。我当场把项目计划书摔在他桌上,告诉他‘汪氏的决策,由我汪绿萍一个人说了算’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涌的情绪,“那天我穿着白衬衫,浑身湿透地站在他办公室门口,看着他的车开远,就知道想要站得住脚,我必须比男人更狠,更拼,更不计较得失,因为没有人会因为我是女人,就对我手下留情。”
家宴不欢而散。我开车驶离老宅时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,我抬手擦了擦,却越擦越多。手机收到了林薇发来的消息:“汪总,明天新闻发布会的流程已经确定,沙特阿美的代表阿卜杜勒先生说想提前半小时见面,讨论合作细节,他还说带了份特别的礼物给您,是沙特本地的精油,说对缓解疲劳有好处。”林薇总是这么贴心,知道我最近累,连这种小事都记着。
我将车停在路边,望着远处汪氏集团总部的灯光——那栋由我亲自敲定设计方案的玻璃幕墙大厦,在夜色中像一座发光的城堡,每一盏灯都代表着一个正在奋斗的汪氏人。三年前我接手时,这栋楼还只是图纸上的线条,如今它已经成为上海天际线的新地标,也成了我的精神支柱。我摸了摸耳后的香水,佛手柑的清新混合着白松的沉稳,是父亲的味道,也是勇气的味道,他一定在天上看着我,为我骄傲。
第二天的新闻发布会,我选了一身米白色西装,比平时多了几分柔和,还特意化了淡妆,遮住了眼底的倦意。不是为了取悦谁,是想让大家知道,我汪绿萍既有铁腕,也有温柔。面对记者们的尖锐提问,我始终从容不迫,手指轻轻敲击着话筒支架:“关于新能源车间的安全隐患,经过安全生产委员会的全面排查,目前已经全部整改完毕,相关责任人也已受到处分,具体处理结果会在集团官网公示。”我顿了顿,提高声音,“汪氏在此承诺,将把安全生产投入提高30%,建立行业内最严格的安全标准,每季度都会邀请第三方机构进行安全评估,评估结果会向社会公开,接受大家的监督。”
“有记者问我,作为女性企业家,是否觉得自己的管理方式过于强硬。”我看向提问的记者,微微一笑,那笑容里没有了平时的锐利,多了几分坦然,“我想请问这位记者,当一个项目关系到三千名员工的生计,当集团的扩张面临生死存亡的抉择时,我需要的是‘强硬’地守住大家的饭碗,还是‘温柔’地看着公司倒闭,让所有人失业?当竞争对手用卑劣手段造谣中伤时,我需要的是‘强硬’地反击,维护汪氏的声誉,还是‘温柔’地忍气吞声,让员工寒心?”
台下一片寂静,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,连那些准备了刁钻问题的记者都忍不住点头。我继续说道:“我知道外界叫我‘商界女魔头’,我不否认我的铁腕,但我的铁腕,从来不是针对员工,而是针对困难,针对那些轻视女性的偏见,针对那些想搞垮汪氏的竞争对手。汪氏能进入世界百强,靠的不是运气,是全体员工的努力,是我对每一个决策的负责,更是我父亲留下的精神财富——‘诚信做人,踏实做事’。”
发布会结束后,沙特阿美的代表阿卜杜勒主动上前握手,他的手上戴着一枚巨大的宝石戒指,笑容真诚:“汪总,您的发言让我想起了沙特新能源部的女部长,你们都拥有让人敬佩的魄力和担当。昨天我还在担心和汪氏的合作是否稳妥,现在我完全放心了,和您这样的人合作,我们很踏实。”
“合作愉快。”我礼貌回应,指尖却被对方粗糙的手掌捏得微微发疼。阿卜杜勒凑近我耳边,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:“听说汪总还单身?我们沙特的企业家都很欣赏独立的女性,或许我们可以有更多私人层面的交流,我妹妹也很想认识您这样优秀的女性,她也是做企业的,你们一定有共同话题。”他的语气很真诚,没有丝毫轻佻,倒让我松了口气,至少他不是陈景明那种功利之辈。
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,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:“感谢阿卜杜勒先生的认可,我也很乐意和您的家人认识。不过眼下我们还是先聚焦合作吧,汪氏的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,里面有最新的光伏技术参数,还有针对中东地区气候定制的组件优化方案,我们的技术团队已经模拟过沙漠地区的高温和沙尘环境,组件的使用寿命可以比行业标准延长五年,相信会让您满意。”
送走阿卜杜勒后,林薇快步走过来,手里拿着一个信封:“汪总,张副董刚才让人送来了这个,说是他个人的一点心意,还有,他说想跟您单独聊聊老员工福利的事,态度挺诚恳的,不像以前那么强硬了。”
我打开信封,里面是一张老照片——年轻时的张副董和父亲站在工厂门口,笑容灿烂,背后是汪氏最早的生产线,那时候的工厂还很简陋,父亲却总是说“以后这里会建成高楼大厦”。我揉了揉眉心,嘴角露出一丝笑意,张副董虽然保守,但他对汪氏是真的有感情,只是方法不对。“让他们到我办公室来。”我对林薇说,“张副董不是想施压,他是担心老员工寒心,也是想提醒我,别丢了汪氏的根,这一点,他和我父亲想的一样。”
半小时后,五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,领头的是前人事部经理老陈,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得力助手,看到我就红了眼眶:“绿萍啊,我们知道你现在压力大,公司发展得这么好,我们这些老家伙也跟着沾光,每个月的退休金都按时发,从来没拖欠过。可我们这些人跟着你爸干了一辈子,现在退休工资还不如新来的大学生,说出去实在没面子,家里人也有意见,说我们‘为汪氏卖了一辈子命,最后不如一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’。”
“陈叔,我理解你们的心情,也知道你们的委屈。”我给他们倒了茶,茶是父亲生前爱喝的龙井,是我特意让人从杭州买来的明前茶,“集团的薪酬体系是根据岗位价值制定的,新来的大学生大多是技术岗,掌握着最新的光伏技术和设计理念,他们创造的价值确实更高,这是市场规律,我不能违背。但我从来没忘了你们的付出,你们是汪氏的功臣,是看着汪氏长大的。”我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,“我已经让人事部重新评估老员工的福利,计划在年底推出补充养老金,每个月至少增加两千块,另外,每年的体检标准也会提高,从基础体检升级为全面体检,住院费用报销比例从80%提到95%,医药费实报实销。”
“真的?”老陈有些意外,激动得手都抖了,端茶杯的水都洒了出来,“绿萍啊,我们不是故意找你麻烦,就是...就是心里有点不平衡。你爸在的时候,总说‘不会让老员工吃亏’,我们就怕你年轻,把这话忘了。你要是早跟我们说这些,我们也不会被张副董说动,跑来给你添乱,让你在董事会上难做人。”
“是我不好,平时太忙,忽略了和你们的沟通。”我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几分歉意,“当年我爸常说,汪氏能有今天,离不开老员工的付出,你们是汪氏的基石,没有你们,就没有现在的汪氏。我虽然年轻,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。不过我也有个要求,以后集团有新政策,希望你们能多跟其他老员工解释,别被有心人利用,咱们都是汪氏人,一家人,有话好好说,不用通过外人传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