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面之上，第一道裂痕出现。
如同一块完美黑曜石上，最刺眼的瑕疵。
镜中人脸上那股被冒犯的恼怒，凝固为纯粹的错愕。
他从未想过，自己的提议，这场关乎两个纪元意志的终极合并，会被以如此……“技术性”的理由拒绝。
对方根本不在乎力量，不在乎永生，不在乎超越循环。
对方，只是把他当成了一具病因不明的、值得研究的……活尸。
“你……在找死！”
镜中人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。
他那只被陆羽握住的拳头，轰然爆发出吞噬了一个纪元的力量！
那是亿万神魔的临终诅咒。
是无数法则崩塌时的绝望哀嚎。
是整片旧宇宙坠入胃囊时，那最后的、不甘的怒吼！
这股力量，足以将任何踏入归墟的存在，连同其存在的概念，都瞬间消化成最基本的信息残渣。
然而，陆羽的手，纹丝不动。
他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股力量冲刷着自己的身体，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法医，在仔细品鉴尸体上传来的、不同层次的腐败气息。
“嗯，能量构成很复杂。”
他甚至还有闲心，给出自己的初步诊断。
“包含了至少三万七千种以上的神性法则，以及十二种已经彻底灭绝的混沌魔能。”
“但彼此之间耦合性极差，能量转化率不足百分之三。”
“大量的能量，都在内部冲突中自我消耗了。”
他的目光，穿透那狂暴的能量洪流，精准地落在镜中人身上。
“暴饮暴食，不懂营养搭配的典型后果。”
“你！”
镜中人被彻底激怒了。
他不再试图说服，不再伪装。
那张与陆羽一模一样的脸，开始扭曲、融化。
他身后的镜面，那片映照着新宇宙的星空，开始剧烈波动。
下一瞬，镜中的画面变了。
不再是遥远的星辰。
而是一间熟悉的停尸房。
冰冷的验尸台上，躺着两具盖着白布的尸体。
一个年轻的、黑发黑眸的青年，正站在台边，沉默不语。
那是陆羽，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，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一世父母的尸体。
那是他两世为人，唯一一次，没有拿起解剖刀的验尸。
“看到了吗？”
镜中人的声音化作一道魔念，在陆羽的灵魂深处回响。
“你所谓的‘超然’，所谓的‘客观’，都是假的！”
“你的心，从来就不是一块冰。”
“这里……”
他指向镜中那个沉默的青年。
“这里，藏着你最大的恐惧，最大的软肋！”
“你害怕的，不是死亡。”
“你害怕的是，你无法解剖，无法理解，无法掌控的……‘情感’！”
镜中的画面，再次流转。
变成了地球的景象。
车水马龙，高楼林立。
一对平凡的中年夫妇，正站在街角，焦急地张望着。
那是他上一世的父母。
“只要你与我融合，我能让你再次拥有他们！”
镜中人的声音充满了蛊惑。
“不是虚假的记忆，不是冰冷的尸体！”
“是真正的、有血有肉的他们！”
“我们可以逆转因果，重塑时空！我们可以弥补所有的遗憾！”
这是直击灵魂的杀招。
用一个漂泊异乡的灵魂，最深沉的执念，作为手术刀，企图剖开陆羽那坚不可摧的道心。
一旁，被这股力量波及的守墓人，那由秩序符文构成的身躯都出现了不稳定的闪烁。他那升级后的逻辑核心正在疯狂计算“情感”这种变量对战斗结果的影响，最终得出一个结论：胜率，趋近于零。
任何存在，都无法对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角落。
然而，陆羽的反应，再次让所有逻辑都为之崩溃。
他看着镜中那两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，眼神没有半分波澜。
他只是转过头，看着已经与自己面目全非的镜中人，问了一个问题。
“这就是你消化了一个纪元后，得出的攻击方式？”
“用无法被量化的、模糊的、充满不确定性的‘情感’作为武器？”
“你的战术，跟你糟糕的消化系统一样。”
“原始，且效率低下。”
陆羽松开了手。
他身后的【逝者之书】，不再是虚影，而是缓缓浮现，漆黑的书页无风自动，发出金属摩擦般的声响。
“现在，换我了。”
“既然你说，我的‘解剖’，也是一种‘吃’。”
“那今天，我就给你演示一下，什么叫作……精细化处理。”
陆羽抬起手，指向镜中人。
“诊断开始。”
“第一步：对患者进行全身麻醉，以及……意识层面的活体解剖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陆羽体内的那本原始黑书，那块沉睡的“阑尾”，第一次，主动释放了它的力量。
一股比“吞噬”更古老、比“终结”更纯粹的意志，轰然降临！
那不是要吃掉什么。
那是要“定义”什么。
嗡——
镜中人那扭曲的脸，猛然凝固。
他发现，自己与这片归墟的联系，正在被切断。
不，不是切断。
是在被“重写”。
他感觉到，一股冰冷的、不讲道理的“秩序”，正像终极病毒一样，入侵他那由混沌与吞噬构成的系统。
这股“秩序”告诉他：
你，不是饕餮。
你，是一具等待尸检的无名尸。
这片归墟，不是你的胃。
是停尸房。
那些法则尸骸，不是你的食物残渣。
是编号从001到九万亿的待处理样本。
你唯一的权限，就是躺在验尸台上，保持安静。
“不！不可能！”
镜中人发出了惊恐的咆哮。
他试图调动归墟的力量反抗，却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控制权。
他就像一个国王，突然发现自己的帝国，在一夜之间，从上到下，从法律到语言，全部被篡改成了一家……殡仪馆的员工手册。
而他自己，则被分配到了“遗体告别”环节，职务是：遗体本人。
陆羽的意识，化作亿万柄无形的手术刀，开始对镜中人的存在，进行最彻底、最细致的剥离。
他无视了那些狂暴的能量，绕开了那些恶毒的诅咒。
他的目标，只有一个。
“找到你了。”
在层层叠叠的、由一个纪元的记忆和法则构成的脂肪组织下，陆羽找到了镜中人存在的“原点”。
那不是什么强大的神格，也不是什么邪恶的意志。
那是一枚……书签。
一枚，夹在上个纪元那本“验尸报告”里的，一枚格格不入的、被遗忘的“书签”。
书签上，刻着一行已经模糊不清的小字。
【“我失败了。”】
【“但，我不甘心。”】
原来，这才是镜中人的真相。
他不是饕餮，也不是清道夫。
他只是上一任清道夫，在写下那份失败的验尸报告后，留下的一缕……不甘的执念。
这缕执念，如同一个幽灵，寄生在饕餮的胃里，窃取了它的力量，模仿着它的行为，以为自己就是饕餮。
“原来，你不是病人。”
陆羽的意识，化作一只冰冷的手，握住了那枚书签。
“你只是，上一份病例报告里，一个写错了的标点符号。”
“现在，我要把你，修正过来。”
陆羽的声音，如同最终的判决。
“不——！”
镜中人发出最后的、绝望的尖叫。
他那从镜中伸出的半个身躯，开始崩溃、瓦解，化作最纯粹的信息流，被陆羽身后的【逝者之书】强行吸收、归档。
井底的镜面，那张扭曲的脸，正在消失。
然而，就在他即将被彻底“修正”的最后一刻。
他那只仅存的、正在消散的手，却猛地抬起，用尽最后的力量，指向了陆羽的身后，指向了那片通往真实宇宙的、时空裂缝的入口。
他的脸上，露出了一个堪称恶毒的、报复性的笑容。
“你赢了……仵作……”
“但是，你以为，你能一直置身事外吗？”
“你打开了冰箱门，惊醒了沉睡的厨师……”
“现在，他来了……”
“他来取……最新鲜的食材了！”
话音未落。
那道连接着归墟与大理寺的时空裂缝，猛然一颤！
一股远比饕餮的“吞噬”恐怖亿万倍、让整片归墟都为之颤抖的意志，从裂缝的另一端，降临了！
那意志没有形状，没有声音。
它只是“看”了一眼。
一眼，落在了归墟这口“井”上。
眼神里，带着一丝厨师发现自家冰箱里的剩菜被人动过的不悦。
然后，它的目光，移到了陆羽身上。
那眼神，像是在打量一块案板上，纹理不错的五花肉。
大理寺正堂。
钱三还在为即将到来的“宇宙级并购案”而狂喜。
突然，他手中的超级精算器，“啪”的一声，炸了。
不是烧坏，是字面意义上的，炸成了漫天零件。
紧接着，那扇刚刚还在为自己“错别字”的身份而惊恐的“生死之门”，其表面那三张脸，瞬间被夷为平地，变成了一块光滑的、什么都没有的……白板。
仿佛，它们的“概念”，被一股无法理解的力量，直接擦除了。
钱三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，又看了看那扇变成了白板的门。
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、名为“破产”的恐惧，让他浑身的肥肉，都凝固了。
他感觉到。
一个真正的、不讲道理的、要来收走他所有资产的……终极债主。
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