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道目光,跨越了纪元的坟场,降临在陆羽身上。
没有杀意。
没有愤怒。
甚至没有情绪。
那目光,是在评估一头猪的出肉率。
守墓人那刚刚升级完毕的符文身躯,在这道目光下,屏幕般闪烁起大面积的乱码。
他那由上个纪元秩序构成的防火墙,连一秒钟都没撑住,彻底宣告宕机。
“警告…警告…未知…无法解析…权限…超越…”
他的声音断断续续,最终归于一片死寂的电流音,彻底失联。
归墟,这片连死亡都早已死去的终极寂静之地,第一次,迎来了真正的“恐怖”。
那口刚刚被陆羽催吐完毕的“井”,那所谓的“饕餮”,此刻像一只被天敌盯上的地鼠,瑟瑟发抖,拼命将自己缩回井底,试图伪装成一块无害的石头。
那个被陆羽“修正”到只剩执念的镜中人,则是在目光降临的瞬间,就彻底烟消云散。
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。
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整个手术室,只剩下陆羽一个“医生”,和一个突然闯进来的、自称是“院长”的家伙。
陆羽抬头,与那道目光对视。
他能感觉到,对方在“阅读”自己。
从他穿越的起源,到他解剖的第一具尸体。
从他创立的【逝者之书】,到他刚刚对镜中人进行的“概念修正手术”。
他的一切,都被对方以超越时间和因果的方式,瞬间读取、分析。
然后,那道目光的深处,传来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念。
“满意”。
一个挑剔的美食家,终于找到了一味能让祂提起兴趣的调味品。
下一瞬,一只手,从那道时空裂缝中探出。
那不是实体的手。
它由无数个“终点”构成。
恒星的终点是黑洞。
生命的终点是死亡。
爱情的终点是遗忘。
宇宙的终点是热寂。
这只手,是世间万物所有“结局”的集合体。
它的出现,本身就是一种最终的“宣判”。
它向着陆羽抓来。
不是要杀他。
而是要“收走”他。
动作熟练得,像从菜地里拔起一根长势喜人的萝卜。
面对这只代表着“终极”的手,陆羽没有反抗,也没有躲闪。
他只是做了一个,让那只手都为之停顿的动作。
他从怀里,掏出了一本册子。
一本线装的、纸页泛黄的账本。
封面上,用神都城东“王记笔墨庄”最便宜的狼毫笔,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。
《大理寺经费支出簿》。
陆羽翻开账本,拿起炭笔,就在那只“结局之手”的注视下,从容落笔。
他一边记账,一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,对着那道裂缝开了口。
“大周神朝,神都,大理寺,在编仵作,陆羽。”
“于归墟进行‘宇宙消化道梗阻异物取出术’,加班时长,未定。”
“手术期间,有未知存在,跨纪元、跨维度、未经备案,强行干预手术进程。”
他写到这里,停下笔,抬起头,看向那只手。
“根据《大理寺外勤人员安全保障条例》及《神朝跨界执法冲突处理预案》第七条之规定,凡对大理寺在编人员进行接触、探查、或试图进行物理转移的一切行为,均视为需要付费的‘咨询服务’。”
他将账本翻了一页,露出一张崭新的价目表。
《大理寺概念性服务收费标准(2024修订版)》
——跨纪元意志窥探:一千个宇宙本源\/秒。
——因果律读取:三千个宇宙本源\/次。
——概念性肢体接触:一万个宇宙本源\/次,不足一次按一次计。
——强行物理转移(未遂):十万个宇宙本源\/次,并处以等同于目标资产总估值十倍的罚款。
陆羽用笔杆,敲了敲最后一项,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刚刚,阁下对我,进行了以上全部四项服务。合计,十一万四千个宇宙本源,外加罚款。”
“至于罚款金额……”
他看了一眼那只手,又看了看自己。
“我个人对我自己的估值,暂定为‘无法估量’。所以,罚款金额,也暂定为‘无法估量’。”
“综上所述,阁下本次需要支付的总费用为:十一万四千个宇宙本源,外加一笔还不清的罚款。”
“请问,是现付,还是走分期?”
“我们支持多宇宙、多纪元、多种稀有概念抵押,利息好商量。”
“……”
那只由无数“结局”构成的手,僵在了半空中。
时空裂缝后,那道“院长”的目光,第一次,出现了波动。
不是愤怒。
而是一种类似于电脑蓝屏的茫然。
祂巡视过无数纪元,收割过无数宇宙。
祂是循环的制定者,是终极的债主。
祂见过反抗的,见过哀求的,见过疯狂的。
这是祂第一次,见到一个,在被祂“收割”之前,先递过来一张收费单的……庄稼。
收费理由,是祂“看了”和“摸了”这根庄稼。
这彻底超出了祂的认知范畴。
就在这片诡异的沉默中,一个胖乎乎的身影,连滚带爬地从那道裂缝里挤了进来。
是钱三。
他怀里抱着一个刚刚用神魔头骨临时拼凑的超级算盘,算盘珠子是用一颗颗压缩的中子星打磨而成,散发着沉重到扭曲时空的财气。
他一进来,先是看了一眼那只由“结局”构成的手,两眼骤然爆发出堪比超新星的光芒。
顶级固定资产!
然后,他一个滑铲,精准地跪倒在陆羽面前,抱住陆羽的大腿,哭得惊天动地。
“先生!先生!您没事吧!吓死我了!我以为您要被强制平仓了!”
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在陆羽干净的黑衣上。
“我们的股票……啊呸,我们的宇宙,刚才差点崩盘了啊!所有资产都在疯狂贬值!我的心都碎成二维码了!”
哭诉完毕,他猛地站起身,擦干眼泪,瞬间切换成一副专业、干练、且市侩的首席财务官模式。
他走到那只僵住的手面前,先是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,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。
然后,他将那个中子星算盘,往对方面前一递,脸上的肥肉堆起了职业假笑。
“这位……老板,幸会,幸会。”
“我是大理寺风险投资与不良资产处理部的总负责人,钱三。”
“刚才我们先生说的账单,您也听到了。考虑到您是第一次和我们合作,我们可以给您办个VIp会员,享受首次消费免手续费的优惠。”
他拨动了一下算盘珠子,两颗中子星碰撞,发出了一声足以让星系坍缩的闷响。
“不过呢,您也看到了,您刚才的行为,对我们的‘宇宙市场’,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恐慌性抛售和资产流失。”
“所以,除了刚才那笔服务费,您还需要支付一笔‘市场精神损失费’和‘资产贬值补偿金’。”
“当然,金额不大。”钱三笑得像一尊刚刚开光的弥勒佛,“也就……把您刚才伸过来的这只手,抵押给我们大理寺,作为‘实物担保’,就行了。”
“您看,您是自己砍,还是我们帮您?”
钱三从怀里,掏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、沾满了鱼腥味的杀猪刀。
“这是我们神都菜市场张屠夫用过的,开过刃,锋利得很,保证切口平整,不伤‘资产’本身。”
那道时空裂缝,剧烈地,颤抖了一下。
仿佛那位“院长”,被这番操作,给气笑了。
下一瞬,那只由“结局”构成的手,退了回去。
一个淡漠的、不包含任何性别与情感的声音,从裂缝中传来。
第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。
“有趣。”
声音落下,时空裂缝随之弥合,不留一丝痕迹。
一切归于无痕,仿佛刚才的惊天动地,只是一场幻觉。
只有钱三,呆呆地举着那把杀猪刀,愣在原地。
“哎?别走啊!老板!”
“价格可以再谈的啊!我们可以接受资产置换的!把你家医院不要的旧桌子旧板凳给我们也行啊!”
“喂!跑什么!你还没给钱呢!”
他急得直跳脚。
到嘴的、宇宙诞生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,就这么飞了。
“先生,这……”他哭丧着脸,看向陆羽。
陆羽却没理他。
他低头,看着自己刚刚翻开的《大理寺经费支出簿》。
在那张空白的收费单上,不知何时,多了一个印记。
一个由无数“终点”构成的、小小的、二维码般的烙印。
这不是付款。
这是一张……挂号单。
陆羽用指尖,轻轻摩挲着那个冰冷的烙印。
“看来,我被强制预约了一个……专家号。”
他合上账本,抬起头,目光扫过这片寂静的归墟,最后,落在那口瑟瑟发抖的“井”上。
“也好。”
“在去总院复诊之前,先把这家分院的烂账,清算一下。”
他朝着那口井走去。
“手术,还没结束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