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木舟平稳地升空,朝着黄枫谷的方向飞去。阿月站在舟头,山风拂起她略显凌乱的发丝,劫后余生的放松感让她终于有闲暇仔细打量身旁的鹿彦祖。
四年不见,他身姿更加挺拔,眉宇间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,多了几分沉稳与从容。最让她心惊的是他挥手间冰封两名炼气九层修士,这等手段,恐怕连她宗门内的筑基师叔们也未必能做到。
“喂,”阿月忍不住用胳膊轻轻碰了碰他,眼中闪着好奇的光,“你现在到底是什么修为啊?别想糊弄我!”
鹿彦祖摸了摸鼻子道:“现在是炼气大圆满。”
“怎么可能!”阿月再次惊呼,美眸中依旧充满了难以置信,“那也很吓人了好吗!四年时间,从一介凡人到炼气大圆满!这说出去谁敢信啊!”她顿了顿,依旧压低声音,“是因为那朱果?”
“算是吧,机缘巧合。”鹿彦祖不欲在此话题上多谈,转而问道:“你呢?这四年过得怎么样?”
阿月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,轻轻叹了口气:“还能怎么样?按部就班地修炼呗。我们小门派资源有限,能到炼气七层,已经算是师兄弟们中进度不错的了。这次师兄带我来洛神宗参加收徒大典,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…”
她的话没说完,但鹿彦祖明白,小宗门弟子想要更进一步,依附大宗门是一条常见的出路。
“对了,”鹿彦祖忽然想起重一事,压低声音对阿月说道,“有件事得先跟你说一下,我现在不叫鹿彦祖了,回去后若是遇到旁人,你可千万别叫错名字咯!”
阿月闻言,好奇地睁大了眼睛,也学着他不自觉压低了声音:“不叫鹿彦祖?那你现在叫什么?”
“呃…这个嘛…”鹿彦祖脸上闪过尴尬,抬手摸了摸鼻子,眼神飘忽,支支吾吾地说道,“反正…反正你就叫我鹿师兄就行!”
见他这副明显不想多谈的模样,阿月虽然心下更加好奇,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:“好吧,我知道了,我的鹿师兄。”她心里暗暗嘀咕,连名字都换了,看来他这四年经历的事情,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。
说话间,下方景色渐变,远处黄枫谷的轮廓已然在望。只见谷中建筑鳞次栉比,人流如织,尤其是西壁方向,富贵坊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,人气鼎盛。
鹿彦祖驾驭着黑木舟,并未在坊市外围降落,而是直接朝着西壁小院的方向飞去,高度甚至没有降低多少。
“喂!”阿月看着下方迅速掠过的坊市屋顶和街道,连忙拉住鹿彦祖的衣袖,紧张地低声道,“你快停下!我刚才进城时就听说了,黄枫谷有严令,除非是执法巡逻弟子或者管理处的高层,否则一律禁止在富贵坊区域内飞行,违者要受重罚的!我们快下去步行吧!”
鹿彦祖闻言,却只是对她笑了笑,语气轻松:“没事,我可以飞。”
“可以什么呀!”阿月急了,“我知道你现在本事大了,但这里是神鹤宗,规矩森严,强龙不压地头蛇,我们……”
她的话还没说完,就注意到下方街道上的一些修士也注意到了这艘公然飞行的黑木舟。然而,出乎她意料的是,那些修士抬头望来,脸上非但没有惊诧或指责,反而在辨认出舟上之人后,纷纷露出了恭敬的神色,有的点头致意,有的甚至微微躬身。
沿途遇到的几队巡逻弟子,也只是停下脚步,朝着黑木舟的方向行了一礼,便继续巡逻,丝毫没有上前阻拦的意思。
阿月愣住了,后面劝诫的话卡在喉咙里,她看着身旁神色自若的鹿彦祖,再看看下方众人的反应,一个清晰的认知浮上心头:这条规矩,对他无效。或者说,他拥有着凌驾于这条规矩之上的特权。
她不再多言,只是默默地看着下方繁华的坊市在脚下延伸,心中对鹿彦祖如今在神鹤宗的地位,有了更直观也更震撼的认识。
黑木舟速度极快,穿过大半个坊市,径直飞入了相对幽静的西壁区域,最终稳稳地落在那处精致的小院中。
院门在他们落地后悄然关闭,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。
“这就是我平时住的地方。”鹿彦祖收起黑木舟。
阿月好奇地四下打量,院子不大,却干净雅致,令人心旷神怡。
就在这时,厅堂的门被轻轻推开,一位身着素白长裙的女子缓步走出。她乌发如瀑,身姿曼妙,容颜妩媚动人,周身流露的是炼气九层的气息。她看到鹿彦祖,唇角自然漾开温柔的笑意。
“公子回来了?”她的声音柔美,随即目光落在阿月身上,带着恰到好处的探寻,“这位姑娘是?”
“石晚晚,”鹿彦祖介绍道,语气寻常,“我的...我的侍女。”他又转向阿月,“这是阿月,我的一位故友,来自雪山镇。”
阿月连忙敛衽行礼:“阿月见过石姐姐。”虽然对方自称侍女,修为似乎也不高,但阿月本能地感到压力,态度不自觉地带上了恭敬。
狐媚子嫣然一笑,上前虚扶:“阿月妹妹不必多礼。既是公子的故友,便是自家人。”她目光落在阿月染血的肩头和略显苍白的脸上,关切道,“妹妹似乎有伤在身?我略通医术,可需我为妹妹看看?”
“不、不用麻烦石姐姐了。”阿月连忙摆手,“鹿师兄已经给我服过丹药,调息片刻便好。”
“那便好。”狐媚子从善如流,侧身让开道路,“妹妹远道而来,想必也受惊了,快请进屋歇息。”
阿月道谢后,随着鹿彦祖走进厅堂。在错身而过的瞬间,她忍不住又悄悄瞥了一眼门边的石晚晚。
只见那白衣女子并未立刻跟随入内,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廊下,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们的背影,唇角依旧噙着浅笑。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,让她看起来既亲切又神秘。
“你先在这西厢静室好好休息一下,换身衣服,稳定下伤势。”鹿彦祖指了指一侧的房门,“我稍后再过来。”
阿月点点头,低头看看自己染血破损的白裙,眉头微蹙,确实需要整理一番。她不再多言,依言走向静室,轻轻关上了房门。
鹿彦祖见她关上房门,这才转身走回门口,看向依旧站在门廊下的狐媚子,有些意外地问道:“你不是跟李香珺出去了吗?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吃晚饭了。”
狐媚子闻言,轻轻“哼”了一声,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嗔怪:“不回来,你吃什么?我这命苦的侍女,不得回来伺候公子吗?”
鹿彦祖看着她,神情认真了几分:“其实也不用天天准备,你要是有什么事想做,尽管去忙,不用总围着我转。”
狐媚子摇了摇头,语气平淡却带着看透世事的通透:“没了。如今富贵坊已步入正轨,各项事务都有专人负责,运转有序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和职责,我若再硬插一手,反而不美,容易打乱既定的规矩。”
“你若真想参与其中,安排一下便是,这并不难。”鹿彦祖说道。
“以前是没办法,”狐媚子嘴角勾起一抹弧度,似在回忆,又带着释然,“为了争夺那点资源和消息,不得不在坊中旋妥协。但现在…”她目光扫过这宁静的小院,最终落回鹿彦祖身上,“什么都不缺了,还费那功夫作甚?还不如安心修炼,图个清静。”
“真的不想?”鹿彦祖确认道。
狐媚子没好气地翻了个优雅的白眼,语气带着几分戏谑:“怎么?公子是觉得人家闲着无事,非要往那些俗务里钻才舒服?”她轻轻摇头,“我可没那份闲心。”
鹿彦祖这才松了口气,嘿嘿一笑:“我这不是怕你觉得闷,或者心里不痛快嘛。”
“这富贵坊本就是你与周富贵他们一手打造出来的基业,”狐媚子语气坦然,“又不属于我。我能跟着享享清福,已是极好,有何不痛快?”她顿了顿,打趣道,“莫非在公子眼里,晚晚便是那等争权夺利、不安于室之人?”
鹿彦祖闻言哈哈大笑,由衷赞道:“就知道,你与寻常女子不同!”
狐媚子眸光一闪,带着几分狡黠怼了回去:“当然不同咯~公子可莫要忘了,人家可不是女人。”她故意拉长了语调,带着妖异的魅惑,“晚晚呀,是女~妖~”
鹿彦祖被她这话噎住,摸了摸鼻子,自知说不过她,连忙转移话题,神色稍正:“说正事。阿月…她当年于我有恩。如今她宗门势微,修炼艰难,我想帮帮她。”
狐媚子收起玩笑之色,了然地点点头:“知恩图报,应该的。公子想怎么帮?”
鹿彦祖略一沉吟:“阿月性子要强,平白给她灵石丹药,她定然不肯接受。我想着,不如问问她是否愿意留在西壁,给她安排个合适的职位,让她能凭自己的能力获取资源。小宗门弟子,想要出头,实在太难了。”
狐媚子表示赞同,眸光轻转间已有了考量:“我看这小丫头根基打得还算扎实,年纪轻轻已是炼气七层,天赋心性都不差,所缺的,无非是持续的修炼资源和支持。你先问问她的意思吧,若她愿意留下,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,安排个职司也不难。”
鹿彦祖缓缓点头,心下稍安,正想再与她商讨一二,却见狐媚子已翩然转身,裙裾微动要走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问道:“你干啥去?”
狐媚子闻声驻足,回眸望来,黛眉微挑,语气掺着嗔怪道:“给公子做饭啊?不然还能去哪?”
鹿彦祖被她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堵得一时语塞,张了张嘴,竟寻不出合适的话来。只能目送她翩然转入厨房,空气中隐约飘来若有若无的清香。
他站在原地怔忡片刻,摇头失笑,正要转身,却听见西厢房门吱呀一声轻响。
阿月换好一身干净的淡青衣裙,从静室中走了出来。经过调息,她脸色红润了许多,原本凌乱的发丝也重新梳理整齐,只在眼角眉梢还残留着一丝疲惫。
她快步走到厅中,在鹿彦祖对面的檀木椅上坐下,一双明眸好奇地打量着四周,最后定格在鹿彦祖身上,忽然抿嘴一笑:看来你在这神鹤宗,真的混得很不错嘛。能在黄枫谷最核心的西壁有自己的洞府,还有石姐姐这样...她顿了顿,眼中闪过狡黠的光,...漂亮的姐姐当侍女。
她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促狭:你要不先跟我说说,你现在...到底什么来头?
鹿彦祖知道瞒不住,也没想隐瞒,坦然道:“可不是我想故意瞒你啊。只是说来话长…简单说吧,这黄枫谷西壁是我的洞府。外面那富贵坊,也有我的一份。”
阿月闻言,脸上并没有露出太意外的神色,只是了然地点点头:“果然如此。”
“咦?怎么感觉你一点不惊讶?”鹿彦祖反倒有些好奇了。
阿月条理清晰地分析道:“刚经历追杀,心神不宁,是没细想。现在调息后安稳下来,那么多明摆着的迹象,我还猜不到吗?”她掰着手指头数,“那些执法弟子对你的恭敬,可不单单是因为修为;你随手就能给那领头的传讯玉简,让他有事直接找你;还有,你敢在禁止飞行的坊市上空一路畅通无阻,直接飞到这最核心的区域…这一切加起来,答案不是明摆着吗?鹿、亦、凡、鹿师兄?”
鹿彦祖被她这番分析逗得哈哈大笑:“就知道瞒不住你!不错,我就是近两年那名动北盟修真界、玉树临风、年少多金、气度不凡、集帅气与智慧于一身的神鹤宗黄枫谷---鹿亦凡!”他眉峰微挑,拍了拍胸脯,“怎么样,阿月?哥现在算是混出点名堂了!别回你那小宗门了,留下来跟哥混吧!包你吃香的喝辣的,要灵石有灵石,要丹药有丹药,缺什么只管开口!”
阿月眨了眨眼,故意问道:“真的?什么都给?”
“当然是真的!”鹿彦祖大手一挥。
“那…代价呢?”阿月歪着头,眼中带着审视,“对我这么好,无所求?我才不信。说吧,鹿亦凡,图我什么?”
鹿彦祖被问得一怔,随即失笑,他故意上下打量了阿月一番,摸着下巴说道:“图你什么?唔…你觉得,你跟晚晚比,如何?”
阿月愣了一下,下意识地看向厨房方向,虽然看不到狐媚子的身影,但那份绝代风华已然印在她脑中。她撇撇嘴,老实承认:“比不了。石姐姐相貌、气质、修为都远胜于我,我拿什么比?”
“对啊!”鹿彦祖两手一摊,,“那我图你什么?图你个子没她高?图你修为没她强?”
“鹿彦祖!”阿月气得俏脸微红,抬脚就轻轻踢了他一下,“让你编排我!找打是不是!”
鹿彦祖笑着躲开,连连告饶:“好了好了,说正经的。”他收敛了玩笑之色,认真地看着阿月,“我说到做到,真心想留你。只是…就怕你舍不得你那个宗门和你师父。”
提到宗门和师父,阿月脸上的笑意淡去,她沉默了一下,才落寞说道:“哪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宗门…这次我和师兄厚着脸皮去洛神宗,不就是想碰碰运气,看能不能被人家看上,收留我们嘛。结果…人家不是没看上我们嘛。”
鹿彦祖闻言,笑容僵在脸上,惊愕道:“散了?怎么回事?”
阿月叹了口气,语气低沉地解释道:“大概三、四年前吧,洛神宗的高人在龙岩城附近发现了一处大型灵矿,后来就将周边好些凡人城镇的人口,都强制迁移到龙岩城去了。我们周边那几个供给弟子的凡人城镇也在其中。没了根基,断了新弟子的来源,宗门人心就散了,大家也只能各自寻求出路去了…我和师兄,算是最后离开宗门的弟子了。”
“那…你师父叶之风可是金丹修士,他呢?”鹿彦祖急忙追问。
“师父他老人家在两年前就闭关了,说是要尝试突破瓶颈。闭关前嘱咐我们师兄妹,若是宗门实在维持不下去,就去洛神宗试试机缘。若是洛神宗也不行…就等他出关后再做打算。”
狐媚子将托盘中的菜肴一一摆好,香气四溢。她目光温和地看向阿月,轻声道:“阿月妹妹先用些饭菜暖暖身子。宗门兴衰本是常事,重要的是人平安,前路便总有光明。”她顿了顿,唇角微扬,露出一抹浅笑,“你能留下也好,平日里这院子就我与公子二人,未免太过冷清,往后多了妹妹,也能有人说说话。”
阿月闻言,心中暖流淌过,先前那点离愁别绪散了大半。她抬头迎上狐媚子的目光,展颜一笑:“石姐姐这么说,那我可不客气了!不过,我也不能白吃白住,若是坊里或这西壁有什么我能搭把手的,姐姐尽管安排便是。”
她话音未落,一个洪亮又急切的声音便由远及近,从院外传了进来:
“老鹿!老鹿!你小子回来了也不吱一声?听说你又带了位姑娘回来?真有你的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