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浩的建议,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苏晓月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-漪。
“镀碳膜?”她喃喃自语,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。在她的领域,这是一个极其罕见、甚至有些“离经叛道”的操作。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任何可能的外来污染,而林浩,却反其道而行之,提出要主动“污染”样品。
这个想法,很疯狂,但又似乎……蕴含着一种破除常规的、野蛮生长的力量。
“可是……碳膜会不会影响观察样品本身的结构?”苏晓月提出了最关键的疑问。
“肯定会有一点影响,”林浩解释道,“但我们可以把碳膜镀得非常薄,比如只有一个纳米厚度。这样,它既能起到导电的作用,又不会对几十个纳米厚度的样品,产生太大的衬度干扰。而且,碳是轻元素,在tEm下的散射能力也比较弱。我觉得……值得一试。”
苏晓月看着林浩那双真诚而又充满自信的眼睛,又看了看自己实验台上那一堆失败的样品,心里那道名为“常规”的枷锁,在这一刻,被彻底打破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。
“好,就按你说的办!”她看着林浩,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“冒险”的光芒,“死马当活马医了!”
于是,一场奇特的、跨界的“不务正业”合作,就在这个深夜的电镜室里,拉开了序幕。
林浩对真空镀膜设备非常熟悉,这与他天天打交道的真空熔炼炉,在原理上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他熟练地操作着设备,将苏晓月的柔性薄膜样品固定在样品台上,然后用高纯的石墨靶材,通过电子束蒸发,在样品上下表面,精准地镀上了一层只有一两个纳米厚的、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非晶碳膜。
他的动作,沉稳而又精确,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,让一旁观看的苏晓月,再次对他刮目相看。
镀好膜后,轮到苏晓月“主刀”了。她将这片经过“特殊处理”的样品,再次送入了离子减薄仪中。
两人紧张地盯着屏幕,等待着最终的审判。
当离子束打开的那一瞬间,奇迹,发生了。
屏幕上,之前那如同“地震”一般剧烈漂移、抖动的图像,此刻,竟然变得无比稳定!那层微薄的碳膜,像一个神奇的“接地网”,完美地导走了所有的荷电,让样品最真实的形貌,清晰地呈现在了他们眼前。
“成功了!真的成功了!”苏晓月激动地低呼一声,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。她立刻开始熟练地调整离子枪的角度和能量,进行最后的减薄穿孔。
几分钟后,一张高质量的、中心区域有数个微小穿孔的tEm样品,完美地诞生了。
“林浩,你简直是个天才!”苏晓月转过头,看着林浩,眼中充满了由衷的钦佩,“我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快两个月,查遍了所有文献,问遍了所有老师,都没能解决。没想到,被你用一个这么简单直接的方法,就给搞定了!”
“嘿嘿,野路子,都是野路子。”林浩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,心里却乐开了花。
这次意外的成功,让两人之间的气氛,变得无比融洽和亲近。苏晓月心中那点作为“学霸”的骄傲,在林浩这种解决实际问题的“鬼才”面前,荡然无存。
“不行,”苏晓月突然一拍手,表情变得异常认真,“我不能白占你这么大个便宜。你那个tEm制样,现在是什么情况?”
林浩有些窘迫地把自己的“惨状”说了一遍。
苏晓月听完,立刻大包大揽地说:“交给我了!今天晚上,我非帮你把样品做出来不可!就当是……报答你的‘救命之恩’了!”
她这番话,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、属于女孩的娇憨和豪气,让林浩的心,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。
于是,角色互换。这一次,轮到苏晓月“主刀”,林浩在一旁当起了学徒。
苏晓月不愧是电镜室的“老手”,她的操作,比林浩要精细一百倍。她没有用林浩那种蛮力研磨的方法,而是教他如何利用一种特殊的凹坑仪,先在样品中心磨出一个半球形的凹坑,再用极细的砂纸,从背面进行减薄。
她的手指,纤细而又稳定,在处理那薄如蝉翼的样品时,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微雕手术。
“你看,手腕要放松,但指尖要用力。感觉,要用心去感觉……”她在旁边,耐心地给林浩讲解着每一个细节。
林浩学得异常认真,他发现,很多时候,缺的不是努力,而是正确的“心法”。
在等待离子减薄的漫长时间里,两人在空无一人的电镜室里,进行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、敞开心扉的深入交流。
他们聊各自的课题。林浩知道了苏晓月正在研究一种可以像皮肤一样拉伸的、用于可穿戴设备的柔性传感器,他觉得那简直酷毙了。苏晓月也第一次知道了林浩正在做的,是一种强度和塑性都远超常规的、神秘的新型合金。
他们聊科研的苦与乐。苏晓月说,她最痛苦的,不是实验的失败,而是在李瑞阳团队里,那种无处不在的、以文章影响因子为唯一衡量标准的巨大压力,让她有时候会忘记科研最初的乐趣。
林浩也第一次吐露了自己从“咸鱼”到“挣扎”的心路历程,他坦言自己也曾想过放弃,是陈默的纯粹和苏晓月无意的鼓励,才让他坚持到了现在。
他们聊对未来的迷茫和憧憬。林浩说,他最大的梦想,就是做出一种真正有用的、能改变人们生活的材料,哪怕发不了顶刊。苏晓月说,她希望有一天,能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、小而美的实验室,可以自由地探索自己真正感兴趣的方向,不再被“项目”和“KpI”所束缚。
夜色渐深,两颗年轻的心,在冰冷的机器和闪烁的屏幕之间,靠得越来越近。他们发现,尽管他们身处不同的“圈子”,有着不同的际遇,但内心深处,对科研最本真的那份热爱和对未来的那份期许,却是如此的相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