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场充满了火药味的大组会,像一块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了林浩的心上,让他一连几天,都感到喘不过气来。
李瑞阳那番“杀人诛心”的当众“抢人”,像一根刺,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。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,在这个看似纯粹的象牙塔里,没有成果,没有实力,你不仅会失去话语权,甚至会失去选择权,连自己团队的生存,都会受到威胁。
巨大的压力,转化成了他做实验的动力。
他几乎是以一种自虐般的、疯狂的状态,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实验中。他想用最快的速度,做出那个能一锤定音的、带有“低温增韧”效应的样品,去狠狠地回击李瑞阳的轻视和打压。
然而,科研,并不会因为你的“努力”和“愤怒”,就展现出丝毫的仁慈。
恰恰相反,你越是心急,就越是容易出错。
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里,林浩的实验,陷入了前所未有的、彻底的僵局。
他制备出的样品,要么是在熔炼阶段,就因为新加入的元素与基体不兼容,而发生了宏观的相分离;要么,就是在甩带过程中,因为流动性太差,而无法形成完整的薄带。
偶尔有那么一两根侥幸成型的样品,拿到mtS上去测试,结果,也无一例外,都是冰冷的、令人绝望的“心电图”。
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无尽的迷宫中,疯狂奔跑的人,试遍了所有的岔路,但每一条路,最终都通向一堵名为“失败”的、冰冷的墙壁。
而更让他感到不安的,是陈默的状态。
陈默的话,变得比以前更少了。他整天整天地,把自己关在那个小小的办公室里,对着白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,进行着一遍又一遍的推演。有时候,他甚至会为了一个符号、一个参数的取舍,而呆坐上好几个小时。
林浩知道,陈默的理论研究,也同样,陷入了瓶颈。
整个地下室,被一种令人窒息的、失败的阴云所笼罩。
这天下午,当林浩又一次,将一根在测试中断裂的样品,扔进废料盒时,他的手机,响了。
是高翔师兄打来的。
“浩子,有空吗?来我这一趟。”高翔的声音,听起来有些疲惫。
林浩的心,猛地一沉。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他来到702教研室,高翔的“数据巢穴”里。高翔看起来比他还要憔悴,黑眼圈重得像是画了烟熏妆,桌上堆满了各种能量饮料的空瓶子。
“师兄,怎么样了?计算……有结果了吗?”林浩紧张地问。
高翔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,调出了一个计算结果的汇总图表。
“你自己看吧。”他叹了口气。
林浩凑过去看。屏幕上,是几十条不同颜色、代表着不同模拟参数的曲线。但无一例外,这些曲线的最终结果,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——
不收敛。
“什么意思?”林浩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意思就是,”高翔摘下眼镜,用力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,“陈老师那个关于‘协同剪切域’的理论模型,太复杂了,也太……理想化了。”
“在我们的分子动力学模拟中,”他指着屏幕上那些杂乱无章的数据点,解释道,“我们发现,当引入那些新的、原子半径更大的元素后,体系的‘混乱度’确实增加了。但是,这种混乱,并没有像我们预期的那样,形成有序的、可以耗散能量的‘软区’。”
“恰恰相反,”高翔的语气,充满了无奈,“它带来的是一种更彻底的、灾难性的‘无序’。这些新加入的‘大原子’,像一群不守规矩的野蛮人,它们不仅没有帮助基体去抵抗外力,反而,在原子尺度上,制造了大量的‘微观裂纹源’。所以,在模拟中,这些新体系的强度和韧性,甚至还不如最原始的Lm-101。”
“我们尝试了各种可能的参数组合,调整了温度,改变了势函数……但结果,都一样。”
“结论就是,”高翔看着林浩,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判决,“从我们目前的计算结果来看,陈老师的这个理论模型,至少在我们现有的认知框架下,是无法实现的。理论,和实验,双双走进了死胡同。”
来自高翔的这个“坏消息”,像最后一根稻草,彻底压垮了林浩心中那根紧绷着的、名为“希望”的弦。
如果说,实验的失败,还可以归咎于自己的操作和运气。
那么,理论计算的失败,则几乎是从根源上,否定了他们所有的努力和方向。
这意味着,他们过去一个多月的坚持,他们那个关于“圣杯”的、宏伟的梦想,很可能,真的,就只是一个笑话。
他失魂落魄地走出702教研室,感觉整个世界,都变成了灰色。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陈默,如何去告诉他这个足以摧毁一切信心的“噩耗”。
他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,天色,也渐渐地暗了下来。
当他走到那片他和苏晓月曾经一起喝过奶茶的长椅旁时,他再也支撑不住,一屁股坐了下来,将头,深深地埋进了双臂里。
巨大的、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和挫败感,将他彻底吞噬。
他感觉自己,是真的,撑不下去了。
就在这时,一瓶温热的、还冒着热气的牛奶,突然,出现在了他的眼前。
他抬起头,看到了那张他最不想让她看到的、自己最狼狈样子的脸。
苏晓月,就站在他面前,眼中,充满了担忧和心疼。
“给你的。”她说,声音很温柔,“你晚饭,又没吃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