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彻底深了。
墨色的天幕像浸透了浓墨的宣纸,将整个云湖寺裹得密不透风。白日里梵唱的余韵、香客的喧嚣、香火的暖甜,早已被山风卷走,取而代之的是砭骨的寒意与冷得发蓝的月光——那月光透过寺墙的垛口,在青砖地上投下参差的暗影,像极了蛰伏的鬼魅。整个寺院仿佛沉入了千年古井,唯有几队巡夜僧举着忽明忽暗的火把,拖着疲惫的脚步在廊下穿行,火把的光晕里浮动着细密的尘埃,他们的咳嗽声与木屐叩地声,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,更显寂寥。
引路小沙弥恭敬退下,禅房木门“吱呀”轻合,声响轻得像片枯叶落地,转瞬便被浓夜彻底吞没。你旋身转身,如尊寒石雕琢的坐像,稳稳落于蒲团之上——那蒲团中心被历任香客磨得油亮,还凝着几分人间烟火的余温,却在你周身散出的森寒之意下,瞬间冻成了冰。你未调息纳气,更不闭目入定,双眼仅微阖成线,耳力却已如蛛网般铺开,将禅房内外的动静网罗殆尽:院角露珠坠在芭蕉叶上的“嗒嗒”轻响、巡夜僧的木屐叩击青砖,从近前的沉实到远处的虚浮、甚至墙根蟋蟀的鸣唱都分得出雌雄。
你在等,等山风收尽最后一丝躁动,等月色沉到能裹住所有行迹的浓淡;你更在听,听寺内那些伪善的呼吸如何褪去白日的持重,渐次沉沦为深夜独有的、带着淫靡意味的粗重。
倏然——时候到了!
你陡地睁开双眼,眸底沉寂的寒芒骤然迸射,如两柄出鞘的利剑刺破禅房的昏暗,连窗棂投进的月色都被劈得支离破碎!
在那一刹那,这间原本浸着竹香的清雅禅房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拽入了九幽炼狱!一股凝练如玄铁的冰冷杀意,从你丹田轰然迸发——那杀意并非狂躁的外放,而是如淬火的精钢般收束在周身三尺,边缘泛着淡淡的墨色光晕,将窗外探进的月光都硬生生挡在半寸之外,连案上残墨都未泛起一丝涟漪。这便是【神?万民归一功】返璞归真的境界:杀人之念如渊渟岳峙,却不露半分锋芒。
你的身影骤然虚化,如一缕被风牵引的青烟,从窗户缝隙中滑出——那缝隙不足半尺,你却能将身形缩成纸片般轻薄,指尖划过窗棂木缝时,甚至未带起一粒木屑。落地时足尖轻点竹影斑驳的地面,只压弯了半片竹叶,待你身形站直,那竹叶便弹回原状,仿佛从未有人踏过。
你没有去理会那些在你眼中破绽百出的巡逻路线,你的目标,从一开始,就只有一个——
斋堂上首,那个名为“了尘”的鬼王方丈,他那座位于寺庙最深处的独立禅院!
【玄?无为剑术】的身法在你脚下已臻化境。你踏在青瓦之上时,足尖只沾瓦当边缘的三寸之地,借力时如猫爪般轻捷,瓦片连轻微的“咔嗒”声都未发出;遇巡夜僧举着火把走过,你便旋身藏入廊柱投下的暗影,连呼吸都调整得与风穿过斗拱的节奏一致——火把的橙红光影扫过你藏身之处,巡夜僧只觉一阵微凉的风掠过,却从未察觉暗影中藏着一尊索命的修罗。那些暗哨腰间的铜铃、墙角埋伏者的呼吸,在你耳中都清晰如白昼视物,不过是些漏洞百出的摆设。
很快,你便悄无声息地,潜入到了那座看似清幽、实则暗藏杀机的方丈禅院之外。
院内种满了月见草与曼陀罗,肥厚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蜡质的光泽,细碎的白色花瓣间渗出甜腻的香气——那正是“合欢引”的本味,混着夜兰香的清雅掩饰,寻常人只觉好闻,你却能嗅出其中藏着的、能乱人心智的微毒。
甜腻香气钻入鼻腔,你唇角勾起冷嗤,连眉峰都未动分毫。
“班门弄斧。哼……用这等春药就像扰乱人心智。”
你指尖暗捻,一缕【天·龙凤和鸣宝典】的精纯内力顺经脉游走,将那丝淫毒之气裹住化散——卷宗早就分析过欢喜禅伎俩,这点手段不足为惧。
你弃正门不入,身形如夜枭振翅,足尖仅在院墙砖缝轻点便借力腾起,悄无声息落至主屋歇山顶。指尖扣住一片筒瓦轻揭,瓦底青苔的潮凉沁入指腹,望板缝隙漏出的昏黄灯光里,屋内奢华景象撞入眼帘——与僧院清苦判若云泥。
紫檀桌椅配名家字画,案头香炉竟是前朝官窑珍品,可屋内空无一人。你眉梢微蹙,心神却稳如磐石,精神力如蛛网般铺开笼罩整院,片刻后,偏殿那丝极淡的、与佛堂清净格格不入的邪异能量波动,便被你精准捕捉。
你翻身潜下屋顶,如鬼魅般滑入偏殿。殿中供奉的不动明王像獠牙毕露,手持降魔杵怒目圆睁,雕刻得栩栩如生,似要震慑世间妖魔。
主屋内陈设极尽奢华,与僧院清苦判若云泥:紫檀桌椅配名家字画,案头香炉竟是前朝官窑珍品,可屋内空无一人。你眉梢微蹙,精神力却已如蛛网般铺开笼罩整院——这份镇定源自常年历练的敏锐,不过片刻,偏殿那丝与佛堂清净格格不入的邪异能量波动,便被你精准锁定。
你足尖点地悄无声息潜下屋顶,如鬼魅般滑入偏殿。殿中不动明王像獠牙毕露、手持降魔杵怒目圆睁,雕刻得栩栩如生,本是震慑妖魔的圣像,此刻却成了龌龊勾当的遮羞布——神像瞳孔积着层薄灰,仿佛连神只都不愿目睹这寺中罪恶。
你清晰感知到,那股污秽淫邪的气息正从神像后丝丝渗出。缓步上前,指尖落在明王降魔杵一处骷髅头纹路上,按特定韵律轻叩三下。“咔咔嚓——”令人牙酸的机括声响起,沉重石质神像竟缓缓侧移,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阶梯入口。
一股更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——混杂着甜腻熏香、脂粉气与常年污秽积压的腐浊气息,令人作呕。你毫未迟疑,闪身而入。走下数十级阶梯后,眼前景象即便让见惯人间丑恶的你,瞳孔也骤然一缩:这哪里是密室,分明是座藏于地下、浸满亵渎与淫靡的罪恶魔宫!
墙壁上绘制着巨幅壁画,用的是早已失传的沥粉贴金技法,暗红与鎏金的色彩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妖异的光。画中魔神青面獠牙,周身缠绕着赤身裸体的仙女,那些仙女眉眼间本该有的圣洁荡然无存,只剩被蹂躏的痛苦与麻木;魔神的利爪撕扯着仙女的衣袂,鎏金勾勒的发丝凌乱飞舞,每一笔都透着对神明的亵渎、对人性的践踏。壁画边角因地下潮气有些霉变,暗绿色的霉斑顺着人物的伤口处蔓延,更添几分阴森。
空气中的甜腻熏香浓得化不开,混着女子的脂粉香、常年不散的汗味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、类似铁锈的血腥气——那是无数冤魂在这地下积攒的绝望气息。深呼吸时,香气钻入鼻腔便带着灼人的暖意,寻常人只需吸上三口,便会浑身燥热、神志昏沉。
而在这座魔宫的最深处,一张巨大无比,铺着鲜红色天鹅绒的圆形大床之上,你,终于看到了你此行的目标。
床中央的软垫上,盘坐着身披金红袈裟的了尘。他干瘦如柴,脊背却刻意挺得笔直,袈裟上的金线因常年摩挲已泛出陈旧的哑光,却仍在摇曳灯火下缀着细碎的亮,与他枯骨般的身形形成刺目反差——恰似一件华贵法衣套在了一具撑不起体面的骷髅上。
他怀中缚着一个女人,猩红丝带绕着她的腰肢缠了数圈,在背后绾成个繁复的结,将她的身形牢牢缚在了你尘怀中。圣洁僧袍与刺目红丝带的碰撞,透着令人发指的亵渎。
看清那女人的脸时,连你都心头一震——竟是素云!
她身穿着一袭洁白无瑕的僧袍,衣料是上等的杭绸,却因常年穿着有些泛黄,领口袖口磨出了细微的毛边;那款式仿着观音菩萨的天衣,斜襟处绣着暗银色的莲纹,却被丝带勒得紧紧的,勾勒出她依旧玲珑的身段。她的脸上敷着一层薄粉,眉心点着朱红的一点,唇上涂着淡红的脂膏,显然是被精心打扮过的;唯有那双眼睛,卸去了所有伪装——里面燃烧着整整十年未曾熄灭的滔天恨意,像两簇藏在寒冰下的烈火,死死盯着了尘那张枯槁的脸。
即便十年囚禁磨去了她的风华,那股峨嵋高手宁折不弯的傲骨,仍从灵魂深处透了出来。
“我的观音,我的好师太……”了尘枯如老根的手指,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垢,正沿着她的僧袍边缘肆意摩挲,末了猛地攥住她的手腕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几乎要将那细腕捏碎。声音嘶哑得像久未上油的破锣,凑到素云耳边时,呼出的气裹着劣质檀香与陈腐口臭的混合气味,“十年了!整整十年!我用了上百种媚药、数十招欢喜魔功,哪怕把你磨得筋骨俱软,也没能浇灭你这双眼睛里的恨!可我偏就喜欢这股烈劲!只有你这样的‘活观音’,才配做我修炼的炉鼎!每次在你这恨意盯着我练功,我的功力都能再进一层!哈哈哈哈!”
他一边狂笑,一边抬起另一只手,指甲尖划过素云的僧袍衣襟,“刺啦”一声,杭绸布料被划开道口子,露出里面月白的内衫边缘。那张枯槁老脸凑得更近,黄牙上还沾着饭粒,眼里翻涌着病态的贪婪与兴奋。
“呸!你这猪狗不如的老秃驴!”素云脸上没有半分惧色,只有彻骨的鄙夷与嘲讽,声音虽沙哑却字字铿锵,“十年了,你除了像条丧心病狂的野狗般发泄兽欲,还能做什么?我的道心未破,剑意未消!而你,了尘,不过是个躲在地下、靠摧残女子苟活的废物!永远也别想摸到‘道’的边!”
“你……你这贱人!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了尘被戳中最痛的心事,老脸瞬间扭曲,浑浊眼珠里翻涌着暴戾,扬起手掌便要朝素云脸上扇去!
他一边狂笑着,一边伸出另一只手,指甲划过素云胸前的僧袍,“刺啦”一声便将杭绸僧袍绷开,露出里面月白色的抹胸,还有抹胸下那虽然因常年囚禁有些干瘪、却依旧饱满的雪白肌肤。他张开那口黄牙,牙床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菜渣,便要朝着那片雪白啃噬上去,眼睛里满是病态的贪婪与兴奋!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你动了!
你再无半分隐匿等待的耐心——该看的、该听的,已然尽数了然。这满室的亵渎与罪恶,早已耗尽了你最后一丝容忍。
你从阴影中缓步走出,声音冰冷得像淬了万年寒冰,不带半分人气,突兀地撞碎魔宫的淫靡:“是吗?”
“那你这颗污浊的狗头,若作我聘礼,够不够换峨嵋一句‘万分感谢’?”
话音如九幽钟鸣,在满室甜腻中滚过,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重量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时间骤然凝固。
了尘那只即将落下的枯手骤然僵在半空,脸上的狰狞如同被惊雷劈中,瞬间凝固成极致的惊骇——像是见了从地狱爬回的索命厉鬼!他浑浊的眼珠疯狂外凸,布满血丝,死死盯着你,喉咙里滚出“嗬嗬”的破风箱声响,却连一个完整的字都挤不出来。
那是源自灵魂的恐惧——你周身散出的威压,如亿万斤寒铁压顶,将他那点邪异内力碾得粉碎。
被禁锢的素云也猛地僵住,那双燃了十年恨意的眼骤然收缩,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。她望着从黑暗中走来的你,如同望见一场荒谬却又致命的幻觉——这是她十年地狱里,从未敢奢望的救赎轮廓,却真实得让她大脑一片空白。
你没给他们半分反应时间。对这等邪魔,狩猎从开口的刹那,便已注定结局。
在了尘恐惧扭曲的瞳孔里,你的身影骤然虚化——不是快到产生残影,而是真正与魔宫的暗影、摇曳的灯火残影彻底相融!衣袂扫过空气时不带半分气流扰动,连周身散出的冷意都化作了夜色的一部分,仿佛你本就是这满室污秽中诞生的索命幽魂。
了尘修炼六十年的危险直觉在这一刻炸响!后颈寒毛倒竖,丹田处邪力如沸腾的黑水般疯狂翻涌,要冲开那层常年护持的护体罡气——可这念头刚在脑海中成型,连指尖都未泛起内力的光晕,便被一股无形巨力掐灭!
“噗。”
一声轻得像宣纸相擦的脆响,在死寂的魔宫中专属清晰。这声音不刺耳,却像一根冰针,精准扎进了尘的耳膜,顺着血管直窜丹田。
了尘僵硬地低头,浑浊的眼珠里映出的画面让他魂飞魄散:你那根修长干净的食指,正稳稳点在他丹田气海穴上,指尖萦绕着一缕淡金色的内力光晕——那光晕纯净得如同佛前琉璃,却带着焚尽一切邪祟的威压。而你,已如鬼魅般站在他身前,近得让他能看清你眸底倒映出的、自己那副瞳孔骤缩、嘴角歪斜的丑态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离,又在下一秒带着毁天灭地的剧痛轰然砸回——
“啵!”
一声细微却震彻神魂的脆响,从丹田深处炸开。那是他苦修六十年、与筋骨血脉融为一体的欢喜禅内丹碎裂的声音,像千年琉璃坠落在冰面,连带着他全身经脉都泛起细密的裂痕。你指尖那缕【神?万民归一功】的精纯内力,如烧红的烙铁捅进雪堆,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那团邪异内丹震成齑粉!
“啊——!”
了尘的惨叫刚冲至喉咙,便被你投去的冰冷目光死死摁回胸腔,最终只憋出一声嘶哑的闷哼。他浑身力气像被瞬间抽干的井水,老脸从油光满面褪成死灰般的惨白,豆大的冷汗顺着颧骨凹陷处滚落,砸在猩红床褥上晕开深色的湿痕。丹田处的剧痛如野火燎原,顺着经脉蔓延至四肢百骸,那股奔腾了六十年的邪力洪流,眨眼间便在这剧痛中干涸殆尽——他彻底成了个连抬手指都要耗尽全身力气的废人!
但这,仅仅是清算的开始。
在他因剧痛即将昏厥的刹那,你指尖微弹,一缕纤细如丝的内力精准点在他神庭穴上。那内力带着刺骨的寒意,瞬间锁住他的识海,强迫他保持着极致的清醒——你要他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地承受每一分惩罚,连昏阙逃避的资格都不给。
你出手如电,指节翻飞间带起破空的轻响。“咔嚓!”第一声脆响刺破魔宫的死寂——你攥住他悬在半空的右手腕,拇指抵住腕骨接缝处,稍一用力便拧出一个违背常理的角度。森白的骨茬隐隐透出皮肤,了尘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,喉咙里滚出“嗬嗬”的痛呼。紧接着,“咔嚓!咔嚓!”的脆响连成密不透风的鼓点,左手腕、左腿膝、右腿膝,在你快到只剩残影的动作下,关节尽数被卸去!每一次发力都精准无比,只断关节不伤要害,确保他能最大限度感受痛苦。
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,前一刻还在狂笑作威的云湖寺方丈,便如一摊烂泥般从床榻上滑落在地,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。
他成了一具只能靠胸腔起伏维持呼吸、浑身剧痛的“活死人”,口鼻间溢出的鲜血混着失禁的秽物,在冰冷地砖上晕开一片狼藉,散发出刺鼻的恶臭。可他偏生昏不了,只能在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中,发出野兽般断断续续的“嗬嗬”悲鸣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。
整个魔宫,寂静无声。
只剩下,了尘那因为剧痛而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、如同被踩碎气管的濒死野狗般的、压抑而又绝望的“嗬嗬”悲鸣,混着胸腔起伏时牵动伤口的抽气声,在魔宫穹顶下打着旋儿,显得格外凄厉。
直到这悲鸣声在耳中绕了三圈,素云才终于从那如同惊雷炸醒的幻觉般的震惊之中,缓缓地回过神来。她僵硬地转动脖颈,目光先是落在瘫在地上、四肢以诡异角度扭曲、浑身血污与秽物黏连的了尘身上——那张曾让她恨了十年的枯槁老脸,此刻肿得像发烂的馒头,眼球突出,嘴角淌着混着血的涎水,再无半分往日的威严。
随后,她的视线缓缓上移,落在站在床边、负手而立的你身上:你的月白锦袍竟未沾半分污秽,衣摆垂在猩红床褥边,如寒雪覆红梅,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蝼蚁,而非终结了她十年的炼狱。
她看着瘫在地上、如同死狗般抽搐的了尘,又看了看站在床边、负手而立、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你。
她那双燃烧了十年恨意的眼眸之中,浓密的睫毛先是剧烈颤抖了两下,随后,两行滚烫的清泪便毫无预兆地涌出,顺着她敷着薄粉的面颊滑落——泪滴砸在胸前被撕裂的僧袍上,晕开两小片深色的湿痕,连带着眉心那点朱红都被冲得微微发花。
那不是悲伤的泪。
也不是喜悦的泪。
那是一种在无尽黑暗的地狱之中,被铁链锁了十年、早已习惯了腐臭与殴打,却突然瞥见一道刺破穹顶的光时,既不敢伸手触碰,又怕稍纵即逝的迷茫;是看着仇人沦为烂泥时,积压十年的怨毒终于有了出口的震撼;是明知这救赎来得太过突兀,却又忍不住贪恋那丝暖意的复杂泪水!泪水中裹着十年前洗象庵的铜铃声、弟子丁胜雪的笑脸,也裹着这十年暗无天日的屈辱,滚烫得几乎要将她的眼眶灼伤。
你没有去看她。
你的目光,依旧锁定在地上那滩烂泥的身上。
你缓缓地,蹲下身子。
你伸出手,指尖先是触到了尘黏腻冰冷的头皮——血污混着秽物的腥臭味瞬间钻入鼻腔,你却连眉峰都未皱一下,如拎起一只死狗的后颈般,稳稳将他那颗沉重的头颅提了起来。手掌发力间,强迫他那双因极致恐惧而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珠,与你冰冷的视线对视——你能清晰看见他瞳孔里倒映出的、自己那副毫无温度的面容,以及他眼底深处翻涌的、混杂着哀求与绝望的细碎光芒。
你那冰冷的声音,再一次,在这座魔宫中响起。
“现在,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。”你刻意放缓了语速,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青石上,清晰而冷硬。
“第一个问题,你们‘欢喜禅’,在整个大周,一共有多少个像这里一样藏污纳垢的据点?”你顿了顿,指尖微微用力,捏得了尘的头皮发紧,他喉间立刻滚出一声压抑的痛哼。
“第二个问题,你们的组织架构是怎样的?谁在给你下发指令?你的上级,究竟是谁?”
“最后一个问题——”你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,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床上的素云,“十年前,你是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,擒下我身边这位,峨嵋派的素云师太的?”
“想好了再说。”你猛地松开指尖,让了尘的头颅晃了晃,“你的每一个回答,都将决定,我接下来,会从你身上,先拆下来哪一根骨头。”
魔宫之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唯有墙角烛火“噼啪”爆着灯花,将你的影子拉得极长,覆在素云与了尘身上。空气中,弥漫着血腥的铁锈味、失禁的尿骚味、以及那挥之不去的甜腻熏香,三种气味交织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古怪气息,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。
你松开了手,任由了尘那颗如同灌满铅的破麻袋般的头颅,“咚”的一声无力地磕在冰冷的青地砖上,发出一声沉闷而牙酸的声响,震得他自己又是一阵抽搐。
你缓缓地,转过身,将你那双比深渊还要平静、比寒冰还要冷酷的眼眸,投向了那张巨大红色圆床之上、那个依旧保持着“白衣观音”扮相的、神情复杂的女人——素云。
她的泪痕早已风干,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浅淡的白痕,与眉心的朱红形成刺目的对比。那双燃烧了十年恨意的眼眸,此刻正死死地盯着你,瞳孔微微收缩——里面翻涌着震惊(震惊于你的雷霆手段)、迷茫(迷茫于你的突然出现)、感激(感激你终结了她的苦难),更藏着一丝面对未知强者的、深入骨髓的警惕与戒备,像受惊后炸毛的孤狼。
“你是谁?”
她的声音沙哑、干涩,如同久未上油的风箱在拉动,每一个字都裹着十年的风霜。这是她被囚禁的三千多个日夜中,第一次,对除了了尘之外的“人”,主动开口说话。
你看着她,目光从她被撕开的僧袍裂口扫过——那里露出的月白内衫边缘还带着陈旧的折痕,再落到她那张被圣洁妆容与十年屈辱交织的脸上:脂粉遮不住眼底的青黑,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清丽风骨。
你的嘴角,缓缓地,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、充满了绝对掌控力的弧度。
“我是你女婿,还是你妹夫,这取决于,你是那位好徒儿丁胜雪的师父,还是你那位好师妹素净的师姐。”
你的话,如同一道裹挟着惊雷的狂风,狠狠劈在素云早已脆弱不堪的心湖上,炸起滔天巨浪!她的身体猛地一僵,呼吸瞬间停滞,连手指都下意识攥紧了身上的猩红丝带,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女婿?!妹夫?!丁胜雪?!那是她最喜欢的弟子,是她离开峨嵋前亲手教导剑法的孩子!
她不是在做梦吧?眼前这个如同神魔般降临、以举手投足间便碾碎她十年噩梦的男人,竟然是胜雪的……她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,十年的仇恨、刚刚的震惊,此刻全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得七零八落。
然而,你并没有给她任何消化这惊天信息的时间。你缓缓向前踏出一步,足尖落在地砖的水渍上,溅起细微的水花。那无形的、属于顶尖强者的绝对气场,如厚重的乌云般瞬间笼罩了她,让她连呼吸都觉得沉重。
你用一种平静得近乎残忍的、仿佛在剖析一件死物的口吻,继续说道:“师太,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。但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——比你被囚禁十年更残酷,更绝望。”
你的目光,变得锐利如刀,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彻底剖开。
“了尘这老狗在你身上下的‘锁元禁制’,固然封印了你的【玄?峨嵋九阳功】,让你无法反抗、无法自尽。但从某种意义上说,这禁制也是一层‘保护壳’。”你伸出手指,虚点在她丹田处,“他修炼的【玄?欢喜禅功】淫毒霸道无比,十年采补早已深入你的四肢百骸、五脏六腑,甚至渗进骨髓。你之所以能保持神智清明,能用恨意支撑至今,全是因为你体内被封印的九阳内力,与那锁元禁制形成了微妙的平衡——就像两堵墙,死死抵住了淫毒对脑海识海的侵蚀。”
你顿了顿,看着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膛,才将那最致命的话语,一字一顿地刺下去:“但现在,你枯坐十年,九阳内力早已在禁制中消耗殆尽,油尽灯枯。一旦我解开你身上的禁制,你猜,会发生什么?”
“你体内那早已失去对抗之力的至阳功体,会瞬间被积攒十年的、无主而狂暴的淫毒洪流彻底吞噬!你的神智会在三个呼吸内被冲垮、腐蚀、消融——你会忘了自己是峨嵋长老,忘了十年仇恨,忘了所有尊严,最终失去神智、沦为被欲望驱使的行尸,连半点自主的体面都剩不下。”
“肉身不死,却比死更难堪——连选择沉沦或清醒的资格,都不会再有。”
每一个字都如淬冰的钢针,精准扎进素云早已紧绷的心神!那话语没有嘶吼的暴戾,却带着剖白真相的残忍,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,层层剥开她十年来赖以支撑的“傲骨”假象,将内里的脆弱与危机赤裸裸地摊在眼前。
她那张刚因仇人落网而泛起血色的脸,瞬间褪成宣纸般的惨白,连唇瓣都失去了所有色泽,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灰。指尖无意识攥紧胸前的猩红丝带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得近乎透明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渗出血珠都浑然不觉——十年囚禁都未让她如此失态,此刻却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她懂了,从头皮到脚跟都泛起刺骨的寒意,彻底懂了!
原来她引以为傲的“道心未破”,不过是敌人禁制无意间筑起的幻象!她十年未疯,不是因心性坚韧如铁,而是那道锁住她功力的枷锁,恰好像一道脆弱的堤坝,堪堪挡住了足以将她神智淹没的欲望洪潮。她每日靠着恨意支撑的“不屈”,竟是建立在这荒唐的平衡之上,连自己都被蒙在鼓里!
而眼前这个打破她十年噩梦的人,竟同时将她推到了更恐怖的悬崖——解开禁制是沉沦,不解禁制是永无自由的囚徒,连求死都成了奢望!她十年来咬牙坚持的“活着”,骤然变成了最沉重的诅咒。
“罢了”
良久,素云缓缓阖眼,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,冲开眉心淡红脂粉,在脸上留下两道狼狈的白痕,混着未干的泪痕,让那刻意描画的“圣洁”妆容碎得彻底。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朽木摩擦,裹着十年囚禁的疲惫与彻底的死寂:“被这老贼囚禁十年,我连自戕都不能,如今连求死都成了奢望……”
她睁开眼时,那双曾燃着十年恨意的眸子,已空得只剩死灰般的沉寂,连一丝波澜都无:“求你,给我个痛快。”
你望着她万念俱灰的模样,心底那股掌控者独有的冷硬亢奋悄然翻涌——这等从云端跌落尘埃的绝望,远比任何顺从都更具冲击力。圣洁者的崩塌,从来都比庸常者的沉沦更有分量。杀了她太过可惜,这具浸着峨嵋傲骨与十年苦难的身躯,若能化为促成婚约的筹码,才是这场狩猎最完美的收尾。
你摇了摇头,脸上浮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悲悯,语气却藏着不容置喙的掌控:“师太何出此言?我与峨嵋有婚约在身,岂能见长辈陷入绝境而不救?带一位活生生的长老回去,总比捧一具遗体向峨嵋交差,更显诚意。”
话锋陡然一转,你语气里添了几分诱惑与霸道:“况且,谁说你已无药可救?寻常疗法自然无用,但我所身怀【天·龙凤和鸣宝典】兼济阴阳,远胜这老贼的邪功。我可助你驱散淫毒、重续经脉,甚至洗经伐髓、重塑根基,让你功力更胜往昔。”
你缓步走到床边,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微颤的身躯,指尖轻抬,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她的下颌,稍一用力便将她的脸抬起,强迫她迎上你的目光——你的眼神里没有半分淫邪,只有冰冷的交易感,像在衡量一件稀世筹码:“你若全然信我,以峨嵋长老的身份托身于我,让我为你涤荡沉疴,我便赐你新生。”
“你若不愿,我亦不勉强。我会给你个痛快,再提了尘的头颅与你的遗体前往峨嵋,告知素净师太,你为除魔壮烈殒命,也算保全了峨嵋颜面。”
“现在,考虑你的选择吧。”
指尖松开,你未再看她一眼,仿佛她的抉择无关轻重。转身回到瘫在地上的了尘面前,脚掌稳稳落在他早已变形的右手腕上,骨茬与鞋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“啊——!”
凄厉的惨叫冲破魔宫死寂,却未让你眼中泛起半分波澜。你脚下刻意放缓了碾动的节奏,每一次施力都精准落在断裂的骨缝处,骨骼错位的闷响与哀嚎交织,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反复回荡,织成一张逼人的恐惧之网。
你充耳不闻这惨嚎,更未回头看素云,语气冷得像冰:“告诉我,第一个问题——你们欢喜禅在大周,还有多少这样的据点?”
你将抉择权抛给了床上的女人——旧地狱已破,新的抉择摆在她面前:是坦然赴死留得清名,还是忍辱求生重获功力?而她的答案,将决定她是成为这场狩猎的旁观者,还是被卷入更深的棋局。
了尘的惨叫在魔宫穹顶反复回荡,你脚下的力道未减分毫,脸上依旧是无波无澜的冷漠——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昔日邪道巨擘,只是一件用来施压的器物,每一次碾动都在敲打着素云紧绷的神经。
你的精神力却如细密的网,将床上的素云牢牢笼罩:她的呼吸急促紊乱,胸膛因心绪翻涌而剧烈起伏,胸口的丝带被攥得发皱;那双死灰般的眸子里,羞愤、求生欲与峨嵋弟子的傲骨在疯狂撕扯,每一次眨眼都藏着挣扎的痕迹,连指尖的颤抖都泄露了内心的动摇。
你很清楚,仅凭言语威胁与死亡恐惧,不足以摧垮一个囚禁十年仍保神智的高手道心——唯有让她亲眼见证绝望与生机的博弈,让恐惧与希冀反复拉扯,才能让她彻底屈服于现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