谭浩刚把剑递还给林诗雅，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天边的异象——浓墨般的乌云正在疯狂翻卷，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在天地这张巨幅宣纸上肆意泼洒、搅动。
他那句“这云翻得比我前院那口老井还热闹”的调侃还没出口，就被林诗雅一声急促的抽气打断了。
“看天上！”她的指尖几乎点到他的鼻尖，宽大的素白袖袍被山风卷起，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腕。
谭浩应声抬头，只见厚重的云层骤然裂开一道缝隙，一条金灿灿的光河从中倾泻而下，贯通天地。
那河水流动得异常缓慢，却散发着刺目的金芒。凝神细看，每一滴“河水”竟都是一根纤细如发的金线，线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蝇头小字——“李二狗，务农终生”、“张翠娘，难产而亡”、“陈三，永不得道”……
“这是……”林诗雅喉头微动，属于修士的敏锐灵识铺展过去，却在触及光河的瞬间被狠狠弹回，传来针刺般的痛感，“天地规则在自我修补。你废除了宿命神格，它便用最原始、最直接的命轨锁链，重新将众生锚定。”
谭浩叼在嘴里的草根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他歪着头，打量着那条光河，那神情活像是看见御厨把好端端的糖画给扯坏了：“嘿，这玩意儿还会自己打补丁？”他话音未落，村口方向猛地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，声音嘶哑得像钝刀刮过石头。
是村东头陈铁匠家的小儿子，阿元。
那少年抱着一柄断剑跪在青石板上，剑尖还在滴血，前襟染了一大片暗红，额发被冷汗黏在惨白的脸上：“我……我早就知道……观命的先生说我灵根枯竭……原来，原来命河里早就写着‘永不得道’……”他浑身颤抖着，举起断剑就要往心口扎，“既然注定是场笑话，不如……”
“喂！小子！”谭浩眼疾手快，抄起林诗雅的剑鞘就甩了过去，“当啷”一声脆响，精准地打飞了阿元手中的断剑。“你这命刚拿到手，还没焐热乎呢，就急着还回去？我上辈子的体检报告还判我‘过劳死高危’呢，你看我现在不也活蹦乱跳地在这儿跟你扯闲篇？”他蹲下身，用拇指胡乱抹去少年脸上的血污和泪水，“觉得命不好？那就改它啊！”
阿元懵懵地抬起头，只见谭浩忽然漫不经心地朝天上那么一伸手。
那高悬百丈的光河，竟像被一只无形巨掌攥住，“唰”地一下被硬生生扯下来一截！金亮的河水在他掌心扭动盘绕，乍一看，倒真像刚从锅里捞起来的热面条。
他顺手提起村头王婶刚煮开的那锅姜汤，手腕一抖，“滋啦”一声，就把那截“命河”给扔进了滚沸的汤水里。
沸水瞬间腾起一片金色的雾气。
原本在河面上清晰流转的“永不得道”四个小字，剧烈地扭曲起来，最终化作几缕黑灰，消融在姜汤之中。
阿元猛地浑身一震，一股炽热的气流自后颈直窜而上，仿佛有团火从丹田直烧到天灵盖。他下意识地盘膝坐下，体内堵塞了十七年的经脉发出细微的“咔嚓”声，炼气期那道坚固的瓶颈竟如纸糊一般，“轰”地一下被冲开——他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，直接踏入了筑基初期！
“噗——！”
千里之外的灵界，“天机阁”内，一位白须飘飘的命修老祖猛地喷出一口黑血，他面前悬浮的九面观命镜同时炸成碎片，飞溅的镜渣里，依稀还能看见半截扭曲的“陈三”字样。
“你、你这不是在修改规则……”林诗雅盯着谭浩手里那口还冒着热气的姜汤锅，声音都有些发紧。锅沿还沾着几缕未曾完全化开的金色丝线，在晨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，“你这是把天地规则……当成宵夜给煮了。”
谭浩从锅里捞起一块煮得软烂的姜片，吹了吹气塞进嘴里：“王婶这姜汤糖放多了，有点齁。不过这‘命河面’嚼着倒是挺劲道。”他转身，拍了拍仍处于巨大震惊中、正呆呆看着自己泛起灵光掌心的阿元，“小子，记住了，往后想修道就潜心修，想打铁就好好打——命这玩意儿，得攥在自己手里，那才叫香。”
他话还没说完，虚空深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“叮”鸣。
林诗雅佩剑突然无故自鸣，她按住剑柄倏然转头，只瞥见一道幽光从尚未完全弥合的空间裂隙中一闪而过，那气息，像极了那枚碎裂青铜铃最后残留的金色纹路。
“那是……”她刚要追问，谭浩已经一把拉住她的袖子，拖着往村头走，“快走快走，王婶说了煮了新姜汤，去晚了可就喝不上热乎的了。”
村民们早已围了上来，阿元的娘亲哭着抱紧儿子，其他几个先前也被命河标注了“贫贱”、“夭折”的乡民也凑过来，眼中闪烁的不再是绝望，而是一种滚烫的、灼灼燃烧的希望。
而在无人留意的山坳拐角，不知是谁，用一根长竹竿挑起了一面褪色的旧布幡。
山风吹过，布幡晃动，上面用鲜红朱漆新写的两个大字，隐约可见——
改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