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连城把车停在区政府后门,没走大厅,直接从侧梯上了四楼。走廊灯昏着,他掏出钥匙开门时,听见手机响了。
是蔡成功。
“孙区长,我到了,在楼下。”
声音压得很低,背景有风声,像是躲在角落打的。
“上来。”他说完挂断,顺手把办公室灯打开。
不到两分钟,门被轻轻敲了三下。
他走过去拉开门,蔡成功闪身进来,手里抱着一个牛皮纸袋,脸上全是汗。
“东西拿到了?”孙连城问。
蔡成功点头,把纸袋放在桌上,手指有点抖。他抽出一份泛黄的合同,封面上写着“设备抵押协议”,落款是一家叫“中联信托”的公司,日期是半年前。
“这是我今天下午才发现的。”蔡成功说,“有人偷偷塞进我车里,没留名字。
我看内容吓了一跳——咱们厂那批数控机床,早在银行放贷之前,就已经被二次抵押出去了。”
孙连城拿起合同翻看。公章清晰,签字栏有他的名字,笔迹模仿得挺像。
他没说话,转身打开电脑,接入内网工商系统,输入合同上的注册号和印章编码。
页面刷新后显示:该企业已于两年前注销,印章编号未备案。
“假的。”他说。
蔡成功愣住:“可这纸、这格式……太真了,不像随便打印的。”
“就是做得太真。”孙连城把屏幕转向他,“正规备案编号是八位,这个编成七位,明显漏洞。
但能搞到这种高仿合同的人,背后一定有专业团队支持。”
他合上电脑:“有人想用这份假合同搅局。目的不是坑你,是要让工人觉得你和银行勾结,把矛头转到你身上。”
蔡成功脸色发白:“那现在怎么办?工人们已经在厂区集合了,说要是明天没说法,就去堵路。”
话音未落,门外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。
砰!
办公室门猛地被踹开,木框震得晃了一下。王文革冲了进来,身后跟着十几个工人,手里拿着扳手、铁棍,脸都涨红了。
“找到了!”王文革指着桌上的合同,“我就知道你们背地里签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!”
孙连城站起身:“你不能这么闯进来。”
“我还不能说话了?”王文革几步冲到桌前,一把抓起那份合同,
“大家都等着吃饭,等着发工资,你们倒好,半夜三更传这种东西!
是不是又要卖厂子?是不是又要拿我们的命换钱?”
蔡成功往前一步:“我没有——”
“你闭嘴!”王文革吼他,“你是老板,你当然不急!
我们睡厂房、喝凉水的时候,你在哪儿?现在拿出个合同来,说是假的?谁信啊?”
“这是伪造的。”孙连城声音沉下来,“我已经查过,这家公司根本不存在。”
“那你怎么解释它出现在这里?”王文革把合同举高,
“谁送来的?为什么偏偏今晚?你说它是假的,谁能证明?”
没人回答。
工人们挤在门口,眼神里全是怀疑。
有人低声说:“搞不好真是他们串通好的。”另一个接话:“反正吃亏的总是我们。”
郑西坡这时从人群后面挤进来,气喘吁吁。
“住手!”他冲王文革喊,“把合同给我!”
王文革一愣,下意识松了手。郑西坡接过纸页,快速翻了几下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这不是原件。”他说。
所有人都看向他。
“真正的抵押合同,去年底我就见过一次。”郑西坡声音稳了些,“当时是为了核对资产清单,我去财务室调档,看到过一份盖着双章的协议。
那份是真的,而且只有一次登记记录。这份——”他指着手中文件,
“纸张颜色不对,骑缝章位置偏了三毫米,最重要的是,真合同右下角有个钢印编号,这一份没有。”
他抬头看着孙连城:“我知道原件在哪。”
王文革冷笑:“你知道?那你早不说?”
“我说了有用吗?”郑西坡反问,“之前谁听工会说话?
现在出了事,全怪我们不早讲。可我要是早提这事,说不定连档案都被换了。”
孙连城盯着他:“原件在哪儿?”
“还在厂里。”郑西坡说,“藏在老锅炉房第三根管道后面,夹层里。是我亲手放的,怕被人销毁。”
王文革不信:“你一个人藏的?凭什么让我们相信你?”
“你不信拉倒。”郑西坡把合同往桌上一拍,“但我告诉你,现在外面那些人,有一半不是大风厂的。
刚才我进来时看见两个生面孔,穿着工装但鞋是新的,手上没茧子。
有人在煽动情绪,故意挑这个时候闹事。”
空气一下子静了。
孙连城看向窗外。楼下空地上停着几辆没挂牌的面包车,车窗贴着深色膜,隐约能看到里面坐着人。
他刚要开口,一声脆响划破夜色。
哗啦——
办公室侧面的玻璃应声碎裂,一块砖头砸在文件柜上,弹落到地毯里。碎渣溅了一地。
所有人惊退一步。
王文革反应最快,抄起铁棍冲向窗口。孙连城快步跟上,低头往外看。
楼下那几辆车正在启动,其中一辆后门拉开,一个人影迅速钻进去,车轮碾过花坛边沿,猛地拐出小路,消失在街角。
“报警。”孙连城对秘书说。
“刚才……那是冲我们来的?”蔡成功声音发颤。
“不是冲我们。”孙连城弯腰捡起那块砖头,上面缠着一张纸条,用透明胶粘着。
他撕下来展开,只有一行打印字:
“再查下去,下一个砸的是人头。”
办公室没人说话。
王文革握着铁棍站在窗边,指节发白。
他低头看着那张被撕开的合同碎片,又看看郑西坡。
“如果……真是有人栽赃呢?”他声音低了下去。
郑西坡走过去,把手搭在他肩上:“我不是要替谁说话。
我只是不想让兄弟们被人当枪使。我们已经输了一次‘一一六’事件,不能再输第二次。”
孙连城把纸条折好放进衣兜,转身抓起外套。
“走。”他说。
“去哪儿?”
“回厂。”
“现在?外面都乱了!”
“正因为乱了,才必须回去。”孙连城看了眼蔡成功,“你带上所有原始章程和股东会记录,特别是那条补充协议。
郑西坡,你带路去找那份真合同。王文革——”
他顿了顿。
“你要是还信这个厂,就跟我们一起。”
王文革没动,盯着地上的玻璃渣。几秒后,他把铁棍往地上一顿:“走。”
四人走出办公楼时,风更大了。
区政府门口的灯忽明忽暗,保安缩在岗亭里不敢出来。
车子发动,孙连城坐在副驾,手机震动了一下。他拿出来看,是一条新消息,号码陌生。
“锅炉房别去,陷阱。”
他盯着那行字,没有回复,也没有删除。
车子驶出大门,拐上主路。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车窗,映在每个人的脸上。
蔡成功抱着文件袋缩在后座,郑西坡闭着眼像是在回忆路线,王文革靠在门边,手一直按着铁棍。
孙连城望着前方。
他知道有人在监视,有人在引导,也有人想让他停下。
但他也知道,那间锅炉房今晚必须去一趟。
车子转入老工业区岔道,路边的广告牌歪斜着,油漆剥落。
远处大风厂的轮廓在夜里像一头趴伏的巨兽,烟囱黑着,厂房窗户大多熄了灯。
只有锅炉房附近亮着一盏孤灯。
车停在厂区外五十米处,四人下车步行。风吹得铁皮棚哗哗响,脚下的碎石咯吱作响。
郑西坡走在最前面,穿过堆放的废料堆,绕过一台报废的吊车,来到锅炉房外墙。
“就在后面。”他蹲下身,伸手摸向管道夹层。
孙连城站在他身后警觉地扫视四周。蔡成功和王文革分立两侧,一个拿着手电,一个握紧铁棍。
郑西坡用力一拉,金属板松动,露出一个小洞。他伸手进去,掏出一个密封塑料袋。
“在这儿。”
他刚要把袋子拿出来,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响。
铁管轻微震动。
孙连城猛地抬头。
一道黑影从屋顶跃下,直扑郑西坡。